擒反叛賜婚情悱惻,葬殘紅落英死纏綿
黛玉的呼吸凝滯了,嘴角微微抖動,忽然上前一步,踏碎一地殘璃,將鶴童拽起來,咬牙切齒地問:“他怎麼會死!你親眼看見了?屍體在哪裡?”
鶴童淚眼婆娑,模糊看見黛玉頭上搖曳的掛珠釵閃動著熒光,艱難開口道:“我們趕到粵海的時候,正遇見阿真準備了百餘隻裝載膏油草料的火船,趁著巨大的南風,準備攻擊佛朗機人的船隊。我才知道他不僅是你的表哥,還是中原的太子。
佛朗機人的船轉速緩慢,調度不及,很快就燃燒起來。阿真又派人潛入水中,將其他船艦鑿漏,讓我們族人去艦船上卸走佛朗機炮,收繳火銃,活捉炮手。
他親自帶領將士躍上敵船,與佛朗機人廝殺,佛朗機人大敗跳海逃命。偏生一艘著火的大船快沉了,桅杆倒下,把阿真和章明掃落海中,我們在海上搜尋了十天,都沒有見到他們的身影,隻找到了他的頭盔與鞲蔽……”
鶴童從懷中取出一對五星繡紋的鞲蔽,捧到了黛玉麵前,“這鞲蔽是阿真一直揣在懷中當護身符用的。”
黛玉看著自己一針一線繡成的鞲蔽,緊緊攥著上麵的係帶,仿佛那係帶上纏著她的命,身子微微顫抖,眼裡除了難以置信,隻餘驚痛的絕望。
紫鵑拿著掃帚撮箕走上來,腦中嗡的一響,萬萬沒想到表公子竟然是當朝儲君,更讓人猝不及防的是他就這樣死了……
她擔心地喊了一聲:“姑娘!”隻見林姑娘搖搖顫顫地站在那裡,慘白的臉上隱約有淚在往下淌,眼睛裡已沒有了靈動的光,仿佛一株無知無覺的弱草,在風中靜靜飄搖。
許久,黛玉才撐起一口氣來,緩聲道:“鶴童,他還有什麼話交待你的,你一字一句不許瞞我。紫鵑,把這裡收拾一下。”
紫鵑答應了一聲,低頭清理地上的玻璃碎,想起從前表少爺與姑娘的親密無間,忍不住鼻尖發酸。
鶴童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道:“阿真他……”
黛玉撐在扶手上,徐徐坐下來,打斷他道:“還是稱他為太子罷。”
“太子讓我收繳幾門佛朗機炮,綁來炮手送回京城,希望姑娘能仿製出佛朗機炮,並加以改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鶴童掀開身旁的紅綢,露出一門形如紡錘的佛朗機長炮管。
“那幾個金發碧眼的炮手,我已經送到下房裡,叫人看守起來了。其餘炮管都在我屋裡放著的。”
黛玉揉了揉眉心,吩咐永齡道:“琉璃街有家番菜館,你去買些食物給那些炮手送去,再讓尚文研究下如何做番菜。”她轉頭又問鶴童,“賑濟災民的事辦得如何了?”
鶴童道:“還好我們去得及時,否則太子的轅門都要被那些流離失所的災民給衝了,他們聽說朝廷撥了十萬救災款來,可錢糧一分未得,謠言說是被太子賄賂將官去了。其實那是戰利中的海貨珍寶,太子秋毫無私,全都賞賜給了浴血奮戰的水師。
我們先打著太子的旗號,在街市上發放了部分糧食安撫民心,與章明接洽後,才陸續開展賑濟事宜,厚恤死傷之家。太子得知我們帶去的錢是姑娘給的,還說回來後要十倍補償姑娘……”
話說一半,鶴童才自悔失言,咬舌不語。
黛玉滾下淚來,又淡淡地笑了笑:“不必說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鶴童離去後,黛玉一個人久久地坐在花廳裡,盯著那沉重的黑炮管,一言不發。
整個正月,長林園都沒有一點兒年味,黛玉與湘雲等人與那些佛朗機炮手,研究討論如何鑄造炮管。然而幾易圖紙,手工鑄炮出來的成品,大都有炸膛的風險。
黛玉跑遍了京城各處番夷人聚集的地方,甚至深入傳教士的秘密據點,才找到一個海西國的水手,得到了答案。中原缺少蒸汽動力機床,無法對火炮內膛進行精密化加工,而且炮彈沒有標準化生產,所以無法確保火炮的威力與穩定性。
等於說要鑄炮,還要先製造出蒸汽動力機床,然而相關的資料幾乎沒有,除非學玄奘取經遠涉海外,找到機床的圖紙、實物及鑄造師,否則是沒辦法完成了。
黛玉幾經挫折,難免灰心喪氣,日益焦躁起來,試圖用專心外夷之技,來壓製內心的悲傷與思念,已然不能了。
展眼又是一年花朝,林海雖忙於政務,無暇陪女兒過生日,晨起他還是親自給黛玉擀好了麵條,才上朝去了。
黛玉夜間失寐起來遲了,吃過長壽麵,就讓紫鵑、永齡去姊妹們那裡代她賠罪,隻說身上不好,不能相陪。太上皇後的國孝才除,賈門遭逢不幸,這個生日不過也罷。
她心中一股幽怨正未發泄,見到長林園中東風乍急,落花滿地,又勾起傷春相思之情。
想到禛鈺葬身大海,屍骨無尋,而今正值七七之日,英魂歸而複去,不如把殘花與鞲蔽掃歸絹袋中掩埋,以花魂祭他。
黛玉荷了花鋤,攜了花掃,行到山坡上的花塚,嗚咽悲泣,曼聲哭道:
四時最美二月天,一去不回恨少年。
征途長帆染風煙,號角悲聲泣人言。
旌旗招展摧夷艦,戰鼓渡海滾浪邊。
誰知碧濤埋忠骨,從此形影自相憐。
東風吹得千花落,柔腸堪忍百年煎。
紅消翠減悲歌起,遊絲香斷愁緒添。
寄泣飄桃與殘杏,離殤怨聲流滿箋。
愛恨交纏無釋處,隻在愁眉淚眼間。
飛裙傾鬟花枝前,長袖掩麵哭向天。
儂攜花鋤葬英魂,郎倚芳菲永長眠。
帝子歸去不複還,空餘瀟湘情難牽。
上蒼知我憶天星,還請郎將夢中見。
黛玉倚鋤灑淚,正自傷感,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喚她“林妹妹!”
她心頭一動,驟然回頭,“表哥!”
卻見那人是寶玉。
林黛玉揾淚,長歎了一聲,道:“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我就是你的表哥,你沒有認錯。”寶玉說著就要伸手替她拭淚,“太子捐軀殉國也算死得其所,能得你灑淚泣血,長詩祭吊,他的在天之靈一定很欣慰。”
黛玉躲開他的手,轉身就走,質問:“你怎麼進來的?”
寶玉追上來說:“你讓紫鵑告訴我,要殺了賊王,擒了反叛才肯見我,我才把王子騰抓到五城兵馬司去,就趕著來看你了。”
黛玉聽到他竟真的大義滅親了,少不得站住,提醒他道:“你與鳳姐將功折罪之舉隻能自保,賈門上下二十餘口,如今若不趁陛下還政前,抓緊想辦法安置,隻怕賈家就要亡族滅種了,你還有閒心來看我。”
寶玉長歎一聲,道:“憑他如何裁奪,老太太終究要歸西的,姐妹們便是嫁出去也不見得好,還不如死了乾淨。剩下的罪有應得,我能奈何?”
黛玉聽了這話,心中滿是失望,轉身進了瀟湘館,遣紫鵑出來送客。
恰好也在二月十二日,宣隆帝偶然發現東宮禁製已除,又因臉上的疤痕好得差不多了,不顧王君效的勸阻,提前出了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