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認知是受限於自身經曆的。
對於李珞來說,被人罵是常態。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輩子,但凡寫了網文,就沒有不被人罵的。
或者說,在座能來到這裡參加座談會的網文作者,少說都被幾百個人罵過。
被貶低和看不起,是網文作者這個圈子的常態。
所以當大家聽到演講桌前的儲盛大放厥詞的時候,反倒一個個都麵色平靜,沒什麼波瀾。
甚至還有人嬉笑出聲,拍拍身邊人的肩膀:“我說什麼來著?今天發言的人肯定沒好話,昨晚的賭局,算我贏了吧?你欠我一頓飯嗷。”
“這什麼傻逼……”另一人一臉無語,“說話不過腦子的嗎?作協就請這種人來演講?”
“我家裡四十多歲小學畢業的叔叔,開了公司賺點小錢,托人寫了本人生小傳,搞個版號刷點銷量,就能進作協混個作家證。”贏了賭局的人嗤笑道,“都是草台班子,誰也彆說誰啦。”
“之前介紹說這人是誰來著?”
“沒細聽,什麼新銳作家來著。”
“作協那邊的一個年度征文活動,新銳作家評選,隻允許35歲以下的作者報名參加,這人是拿了一等獎吧。”
“靠!要拿了茅獎的來這邊嘚瑟兩句,也就忍了,這種貨色怎麼好意思的?”
台下眾人竊竊私語。
台上的孫景春汗流浹背,心裡暗罵儲盛這人腦癱,就算有什麼心裡話,也彆在這種公眾場合講啊。
他放下話筒,湊到儲盛身邊,低聲說道:“儲老師,這跟咱們剛開始說好的不一樣吧?你這樣擅自修改演講內容,讓台下的書記和主席怎麼看?”
“孫老師就彆來摻和了,您做好主持工作就行,現在是我的演講時間。”儲盛放下話筒,和和氣氣笑眯眯的說道,“況且您在飯桌上的時候,跟我的看法不也差不多嗎?”
“那你也不能……”
“這位叫李珞的小作家,怎麼了?不肯站起來讓我見見世麵嗎?”沒給孫景春更多說話的機會,私聊完後,儲盛便立即拿起話筒,繼續咄咄逼人的追問道。
前排有些作者皺起眉頭,有點看不過去,正要起身說點什麼。
徐榕生也蹙起眉頭看向演講桌上的儲盛,隨後扭回頭,看向李珞的方向,眼中露出思忖的神情。
也就在這時,後排的李珞站了起來。
聽到後麵起身的動靜,全場所有人的目光也瞬間彙聚到了李珞身上。
“這位……儲先生?”李珞無奈的歎了口氣,看向演講桌前的儲盛,“雖然主持人稱呼你儲老師,但我感覺多少有點冒犯老師這個詞,所以還是這麼稱呼你吧。”
“所以寫網文的都是你這種素質嗎?剛站起來就忍不住罵人了?”儲盛失笑說道。
“至少我所認識的優秀老師,應該不會指著學生的鼻子罵他是垃圾。”李珞搖頭說道,“恨鐵不成鋼是一回事,人格辱罵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學渣,那我身為老師,自然也應該痛罵他一頓,至少還有機會罵醒他。”儲盛盯著李珞說道,“你才16歲,跑來寫這種網文,學業怎麼辦?”
“額……這就不勞您操心了。”李珞說道,“我在附一中的期末考試全校排名是第17位,如果能夠保持的話,清北或許不一定,但錢江大學應該還是很輕鬆的。”
這話一出,儲盛頓時卡了下殼,估計也是沒想到,把精力放到寫網文上來的高中生,學習成績竟然還能這麼好?
他可是專門打聽過了,這本《我真不是明星》的作者,上個月月初還一次性發了十萬字的稿子。
每天還得日常更新五六千字。
就這個寫作強度,竟然還有多餘的精力拿來學習嗎?
“重燃學習這麼好的嗎?”
“靠!暢銷月票壓著我打,結果學習成績還這麼好?讓不讓人活了啊!”
“離譜,感覺我以前都活狗身上去了。”
台下的作者們看著李珞和儲盛針鋒相對的互動,正看戲呢,就感覺被李珞突然暴擊了一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就更應該放棄網文,專心攻讀。”儲盛眯著眼睛說道,“沒有網文的乾擾,或許伱會很輕鬆的就考入清北,不是嗎?”
“然後呢?”李珞歪了下腦袋,“考入清北之後呢?儲先生能為我規劃一下嗎?”
“能從清北畢業,你當然會得到一個更優渥的工作崗位,未來的生活也會變好,你的家庭……”儲盛如此說著。
但李珞卻失笑道:“可是……我上個月的稿費有37萬,可能並不需要一個很優渥的工作崗位來替代網文,如果僅僅是追求更好的物質生活,我想這應該已經足夠滿足我的需求了。”
37萬這個數字砸到儲盛的頭頂,著實讓他愣了一下。
他倒是知道,現在一些爆款網文,賺錢跟印鈔機似的。
但這個16歲的男生,在他的設想當中,哪怕成績不錯,應該也不至於太離譜。
可是誰能想到……
“這人真的太逗了。”有人在台下憋著笑,“上個月一堆人被重燃在暢銷榜上壓著,據說他渠道數據也很爆炸,這怎麼好意思給人家規劃什麼工作崗位的?”
而此時正在聽著兩人交鋒的徐榕生,此時也是一整個愣在原地,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37萬?”徐榕生朝一旁的省作協副書記低聲詢問道,“我沒聽錯吧?”
“既然是作者本人說的,肯定不至於謊報。”曹書記笑嗬嗬的說道,“現在網文賺錢能力還是很厲害的,他這個還不算最多的那一批。”
“這……”徐榕生有些咋舌。
要知道,他受邀來參加一趟這邊的座談會,也就拿了一萬五的津貼補助。
這還是網作協這邊出手大方。
正常情況下,哪怕是一些商業性質的會議,徐榕生最多也就拿過兩三千一天的價格。
結果好家夥,李珞這小子一個月就賺37萬?多少有點逆天了啊。
而且,李珞能賺這麼多,那他女兒的呢?
不過他還是接著問道:“台上這位儲老師,讓他一直這樣講話,是不是不太好?”
“沒事,讓他說吧。”曹書記瞥了眼身旁的玉航市作協主席李裕杭,隨後笑了笑,“那個叫李珞的小朋友應對的挺好,不是嗎?”
就在徐榕生和曹書記私下交談的時候,台上的儲盛也緩過勁兒來,忍不住皺起眉頭。
“說了這麼多,其實還是掩蓋不了網文質量低下的問題。”儲盛將話題扭轉回來,不再聚焦於李珞這個難啃的骨頭本身,“粗製濫造的內容,終究會破壞我們的文學土壤,造成難以逆轉的傷害。”
“海量的個人,隻要識過字,心中有一個好的故事,就可以在網文領域自由的表達,培育出全新的文學土壤,帶來另一個文學形式上的繁榮。”李珞撇撇嘴說道。
“拽詞誰都會的,儲先生還是少說這種空洞抽象的結論,多來點實際的案例比較好。”
“既然你看過我寫的,那麼大可以拿來舉例,說說我的不足之處,我很樂意聽取一些來自作協新銳作家的意見和建議。”
聽他這麼一說,儲盛冷笑一聲,也不跟他客氣:“你似乎自我感覺很良好,就你寫的這部,從開頭開始,就全是讓人難以直視的問題。”
“什麼穿越到平行世界,還覺醒了什麼係統,把現實世界的作品抄到自己的書裡,跟一些女明星卿卿我我。”
“這也能稱得上是一部優秀的作品嗎?不過是下作的,純粹勾人欲望的拙劣之作罷了。”
聽儲盛這麼一說,李珞頓時笑著打了個響指:“對嘛,就是這樣,儲先生不是說的挺好?”
“但你舉例出來的缺點,對我來說,正是網文的優點。”
“人生在世,總逃不過七情六欲,越是直接和赤裸的欲望,就越是直至人性的本質。”
“但似乎現在的傳統作家,總是更樂意用一種非常委婉和隱晦的方式去描寫,遮遮掩掩讓人看不真切,雲裡霧裡,不敢直麵這樣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