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其像是很輕易的就釋然了什麼一樣展露出舒心的笑意,然後將原本平衡的傘向陸嘉禾的那側傾斜了一點弧度。陸嘉禾抬眼望著從傘頂傾瀉而下的雨水,在雨幕中繼續漫步在街道之中。路邊被淋濕毛發的流浪貓輕巧的躲在屋簷下一同觀望著這個不久前還曾是烈日晴天的世界。那隻混雜了好幾種顏色的本土流浪貓歪了歪腦袋,而後抬起左邊的前腿放在嘴邊舔舐,它一點一點的將被淋濕的毛發舔得順滑,它輕輕的發出叫聲搖晃了幾下尾巴。
“好久沒問你,最近的工作怎麼樣。”
齊其順著陸嘉禾的視線一同瞥向那隻在驟雨裡怡然自得的貓,他帶著她繞過前方一個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的水窪然後開口詢問道。
陸嘉禾愣了愣,原本平常客套的問話卻讓她有些無法像往日裡那樣尋常的接應上。
“你應該知道,我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吧。”
齊其似乎沒有想到陸嘉禾會在他拋出這個稀鬆平常的問題後,會直接向他道出自己的隱私。他的臉色變了變然後有些遲緩的點了點頭。
他頗為小心翼翼的模樣引得陸嘉禾一時間有些
發笑。在親眼所見陸嘉禾並未因為這個問題而變得敏感後,齊其鬆了一口氣。
陸嘉禾知曉齊其這樣的緣故。一些患有精神相關疾病的病人都擁有一種病恥感,他們不願意被人發覺自己患病,害怕旁人的目光,擔心自己會被認為是“不正常的人”。
陸嘉禾感激齊其的體貼,但這樣的病恥感在她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後幾年便被她自己消磨殆儘,不能夠說現在的陸嘉禾已經全然不去在乎它帶來的影響,恰恰相反,是因為習慣了它所帶來影響,她才會自己消化掉了所謂的病恥感。羞恥並不能夠幫助陸嘉禾恢複到從前能夠順暢舉起相機拍攝擅長事物的時光,因此時刻記掛著它對她來說隻會平添心理負擔。
陸嘉禾不想被無止境的內耗壓垮自己。
至少現在不能。
“患上這類精神障礙後我的生活大概可以用翻天覆地來形容吧。”
陸嘉禾習慣性下意識的去觸碰口袋卻撲了空。近段時間她在舉行一年一度的戒煙行動,雖然這個行動從未成功過,但她還是樂此不疲的和自己玩著這樣無聊的遊戲。
撲空後的掌心緩緩攤開,陸嘉禾伸出手去接沿著傘邊落下的雨滴,冰涼的雨水與溫熱的掌心相觸激起了她心中許久未曾有過的觸感。
陸嘉禾淡然的收回手視線朝前方看去,被雨幕遮蓋的城市就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就像是在房間裡騰起升至屋頂的煙霧,在她的的眼裡一點點擴散開來。
“但是我啊,並不打算放棄。”
“即便是今後不能夠再次拍攝出自己想要的畫麵也好,我還不想丟棄這個陪伴了我許久的理想。”
在患病最初的那幾年,陸嘉禾總是堅持逼迫自己去看向相機取景器裡的人像,雖然代價是會出現創傷性再體驗症狀,但她還是堅持著這樣去做,直到她的心理醫生最後一次向她發出警告。
那位已經邁入中年的女心理醫生拿著陸嘉禾那段時間的報告皺著眉,她想告訴陸嘉禾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去實現或許這輩子都無法再次拾起的東西,她想勸服她換一個理想。
那時的她說:“Ashley,什麼都好,去尋找一個新的人生吧。”
陸嘉禾頂著烏黑的眼圈,焦慮躁動的用手指不規律的敲打著心理診療室的木質桌麵,直至她這樣委婉的開口勸說道,陸嘉禾的心像是跌落冰窖,凍得徹骨。
“因為我早就決定好了,”
“無論接下來麵對怎樣的人生,我都不打算放棄。”
“關於我的人生,是不會做出改變的。”
齊其在安靜的聽完陸嘉禾的講述後默默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爽朗的笑說道。
“不愧是我曾經的 crush。”
Crush,短暫地、熱烈地但又是羞澀地愛戀。
就像他們最初在社交軟件上聊天時契合的那樣,短暫而熱烈過,但那也不過隻是瞬間的錯覺,
更何況已經加上了既定的時間打上了屬於過去的標簽。
陸嘉禾笑著點了點頭。早在齊其同那名少女交換聯係方式時,她就知道他們之間這樣短暫的平和相處將會在不久之後迎來終結。
其實它並未開始,那日在夜店裡齊其的試探是這場關係的開幕式,隻可惜它並未有一個足夠好的開始,也就注定它不會有結局。但陸嘉禾仍然希望齊其能夠找到一個真正可以去交融靈魂的對象,不是所謂短暫而熱烈的曖昧,而是能夠反複心動成為人生中至關重要的美好戀情。
他們即將在下一個轉角處分彆,她的目的地到了。
人的這趟列車總是會出現許許多多的人,他們會帶給你或好或壞的人生體驗然後到站下車,他們到底隻是獨立的個體,但擁有回憶已經足夠。
正這樣想著,陸嘉禾在轉角後的瞬間看到了一個熟悉而模糊的身影。
宋南琛在離開那個位於城市邊緣的地下室後,罕見的在這個城市漫無目的的遊蕩。
前段時間網絡投票評選出本土最不具有幸福的城市,A 市位居榜首。每年都會有無數的應屆畢業生離開自己生長的家鄉懷揣著對未來的夢想來到 A 市,作為本土經濟發達的城市之一,這裡代表了更多的機會和無限的可能。但同時存在的還有人們飄忽不定的腳步和左右掙紮的內心,水漲船高的房價和生活成本同樣也是勸退無數人的原因。
在這個城市沒有一樣隻屬於自己的東西,人們就會沒有歸屬感。
青年人往往會在這裡碰壁。
發現曾經在校園中幻想的美好未來在與骨感的現實碰撞後總會處於下風,人們往往從一開始堅定的尋找心中的理想變成隻要能留下來做什麼都可以。
宋南琛就是碰壁的無數青年之一,想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和生活在這座物價高得離譜的城市之間他無法抉擇,前者和後者都是他不可或缺的東西。
在理想和現實之間尋找平衡是一件很難的事,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利用自己的理想來達成養活自己這一方案。可現實是沒有人會看好一個毫無名氣和
代表作的新人,找上門來的合作方總是提出令宋南琛無法接受的製作方案,製作毫無美感和風格可言的作曲對他來說是一場酷刑。更不會有酒吧聘請一位不會開口唱歌隻會彈奏樂器的家夥。
頭幾年他的生活過得十分艱難,要同時兼顧打工和自己堅持了多年的理想,在這樣高強度將時間緊縮在一起的生活中他逐漸開始變得沉默,久而久之演變成習慣。真到新的樂隊組建完成,他們開始在酒吧和一些小型音樂節上嶄露頭角後生活才稍稍開始放過他。
生活平等的將普羅大眾壓得喘不過氣,校園生活結束後的他們緊接著要踏入陌生的社會,然後開始為了生活四處奔波,穩定下來後身上便開始背負房貸車貸。人一旦穩定在某個範圍內便再難踏出自己的舒適圈,那些曾經設想過卻仍舊沒能完成的事也隻能化作心中的遺憾。隻要不對現有的生活造成影響,有遺憾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宋南琛從城南行至中心區域跨了兩個大區,在這個人人希望省去一切麻煩的時代,宋南琛卻仍然固執的佩戴著有線耳機。即便細長的兩根線總是纏繞在一塊,無論摘下時整理得如何好,等待他再次取出耳機時也總還是一團糟的模樣。
宋南琛不嫌麻煩的將纏繞成活結的耳機線解脫開來。耳機裡播放的上一首歌是鼓點旋律極強的說唱,製作演唱這首歌的歌手於兩年前不幸離世。
宋南琛垂下眼眸正好對上了前方亮起紅色的信號燈,他停駐在人行橫道前等待著。而後歌曲演唱完畢順著歌單開始播放下一首歌,這時他耳裡忽的傳來降雨前天空總會響起的轟鳴聲。
一開始宋南琛還認為是歌曲自帶的音樂效果,直到信號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