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放冷靜許多,“嗯”了一聲算是應和,沒說話,眼中流露出的欣賞之情卻被趙舒權捕捉得一清二楚。
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條短片的成片效果出乎意料得好,楊放和宋堯沒有理由無動於衷。片子雖然短,沒有台詞也沒有對手戲,曹瑞的神態舉止、細微的表情、優雅的動作,都讓人看不出他是一個沒有表演經驗的素人。
其實趙舒權懷疑,穿著冕服走上皇宮大殿的那一刻,沉睡在曹瑞心底的記憶或許真的有些許浮動,才讓他如此真情流露。
楊放導演忽然指著定格後放大的局部畫麵問趙舒權:“他這個眼淚,是真實情緒還是道具輔助?”
趙舒權明白導演問有沒有用眼藥水,笑著搖頭:“什麼都沒用。我也沒想到他會觸景生情,把自己代入進去了,拍完之後好長時間出不了戲呢。”
楊放若有所思,翻來覆去把短片看了四五遍,終於低聲自語:“如果這樣的話,那還是可以的……”
用不著趙舒權暗示,宋堯已經主動承擔起任務:“絕對可以,老楊!這還是沒學過表演、沒做準備就有這個資質,說明這孩子是真的有天分。你不是最喜歡調|教有天分的新人?總說戲劇學院教出來的都是一個模樣,給你個真素人你怎麼就不願意了?”
楊放沒有回應,眼睛仍然落在視頻畫麵上,神情卻明顯變了,眉頭鬆開不再緊繃,眼神也緩和許多。
趙舒權不動聲色看在眼裡,指節習慣性輕敲桌麵,計算著給導演最後一把推動力的時機。
悠揚的古琴聲在此時悄然響起,淡淡傳入三人耳中。
楊放導演倏地扭頭看向屋外:“誰在彈琴?這曲子質感好古樸。”
宋堯則是第一時間看向趙舒權,用眼神詢問是不是他安排的。
趙舒權小幅搖頭。他確實沒有安排,但私房菜館的確有一床上好的古琴,就放在門廳一隅,卻鮮少有人識貨,也少有人能夠奏響。
他知道此刻是誰在彈琴。
七弦古琴是非常古老的樂器,尤其在衛朝盛行。世家公卿、文人雅士,皆以琴藝高超為榮。趙舒權琴藝不差,更因為帶著後世的琴曲穿越回去,一度備受追捧。
衛景帝的琴藝自然也不差。趙舒權前世與衛景帝在一起十多年,經常撫琴互娛,一下就能聽出曹瑞的彈奏習慣。
更何況此刻他彈奏的這首曲子,是前世自己做給他的。
琴曲很短,大約隻有尋常曲譜的一半長度。隻因趙舒權其實並不精通樂理,費儘心血做出一首短曲已是能力極限。而這首曲子也因為摻雜了許多個人喜好,與當時衛朝流行的曲風格格不入。
但衛景帝很喜歡,經常反複彈奏,多年也未曾厭棄。即便後來兩人齟齬不斷,趙舒權聽自己安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報告說,皇帝時常獨自撫琴,反複彈奏這支自己獻給他的曲子。
此刻趙舒權必須狠狠掐著自己掌心,才能讓自己看在宋堯和楊放眼中仍然保持著風度翩翩的得體形象。要是沒有這兩人在,他估計早就嚎啕大哭了。
一曲終了,無人打擾。楊放導演遲了片刻回過神來,眼中滿是驚豔:“堪比當世名家!難怪這間館子要排隊半年以上。”
趙舒權扯動因為克製情緒而變得僵硬的麵部肌肉,笑得有點艱難:“不如大夥一塊去見見琴師?”
楊放欣然起身,宋堯也莫名跟上。趙舒權帶著兩人來到一牆之隔的門廳,見曹瑞端坐在琴凳上,愛不釋手地輕輕撫摸棕紅色的古琴。馮楓和李鑒站在一旁,用驚豔無比的眼神看著他。
宋堯驚呼:“哎?這不是……”
曹瑞抬頭看見三人,立刻起身,優雅地彎腰作揖:“曹瑞獻醜了。希望不曾汙了兩位貴客的耳。”
少年身形纖瘦,行禮過後直起身來,身姿挺拔如雪鬆,神情寧靜如秋水,氣質高貴如芍藥。一雙杏眼不卑不亢,既沒有諂媚也有沒有乞求,就那麼自然而然地看著人,便足以讓人願意為他心生憐惜。
楊放問少年:“剛才的曲子是你彈的?曲名是什麼?我好像沒聽過這首琴曲。”
楊放喜愛國學,本身也會彈奏古琴。曹瑞微微欠身行禮,又是優雅到無可挑剔的動作,讓門外漢宋堯看得一愣一愣的。
“這首琴曲並無名字,是盤亙在我心中的一首曲子。或許是我從前學過的,但已然記不清前因後果。”
曹瑞沒有明麵提及自己失憶的事,楊放和宋堯也沒有想到。趙舒權忽然“啪啪”鼓掌,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
他沒有再提選角的事,隻是提議:“飯菜準備得差不多了。既然咱們人也到齊了,那就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