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芬用從媽媽那裡借來的“中老年女性服裝”把自己裝扮得不倫不類, 形跡可疑地來到酒店大堂,報出曹瑞告訴她的房間號,等前台確認後拿到房卡, 滿懷激動地坐上電梯。
她本以為自己要被公司辭退了,至少也會被撤掉曹瑞的助理職位,重新安排其他工作。帶薪休假了差不多十天,正在琢磨是不是該主動問問HR到底要怎麼安排自己,萬萬沒想到接到了曹瑞本人打來的語音電話, 問她願不願意再來幫自己。
薑小芬激動地拿著手機在房間裡轉圈。怎麼會不願意?曹老師人美心善還有禮貌,待人溫柔體貼, 跟他共事之後有誰會不喜歡他呢?
何況還有CP磕!
哦、不對,自己上次惹怒曹老師就是因為亂磕CP、忘了自己的立場。
得到她的肯定答複後, 曹瑞就給了她酒店名和房間號,讓她第二天上午過來找自己, “最好稍微遮一下臉、以免被人認出來。”
按響門鈴的那一刻,薑小芬激動得心臟都要從胸腔跳出來了。
片刻之後房門打開, 曹瑞穿著白襯衫出現在門後,長發隨意地紮了一下垂在身側,敞開的襯衫領口露出鎖骨和喉結,光潔如玉的肌膚晃得薑小芬眼花。
太好看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長成這樣,偶爾發個脾氣又怎麼樣了?
薑小芬發覺自己的美人老板臉上的表情從溫和變得微妙,眨了眨眼睛看著自己, 遲疑地問:“你……是小薑?”
薑小芬急切點頭:“曹老師, 我來了!你不是說稍微遮一下臉麼?”
曹瑞張了張嘴, 緩緩說:“倒也不必如此裝扮……”
曹瑞把她讓進房間, 薑小芬一邊誠惶誠恐一邊感歎五星酒店高級套房的豪華,還是沒忍住疑惑:“曹老師你什麼時候搬到這裡來住的?電影殺青了麼?”
她本以為曹瑞會叫自己回影視基地去報道呢。住在市區, 卻又不是住在趙總家裡,應該……還沒有和好?
憂心忡忡的薑小芬看向曹瑞,見美人淡淡一笑:“導演給我們幾個主演放了兩天假。我昨天才入住這裡。”
“原來是這樣。”薑小芬小聲說,半點不敢提“趙總”這個關鍵詞。
曹瑞給她拿了一瓶沒開封的瓶裝水,閒聊似地對她說:“這還是我第一次真正‘一個人’住。一個人照應自己的食宿起居,還真是有點難呢。”
薑小芬愕然。啥?一日三餐、日常起居……一個人處理這些事,很難麼?她對曹瑞的生活自理能力不強是有所了解的,但萬萬沒想到會讓他覺得“難”。
她又小心翼翼地問:“您連大劉都沒帶麼?”
“大劉也需要休息吧。就跟你一樣。”
曹瑞看著薑小芬,柔和地說:“謝謝你願意過來見我,小薑。前些天的事,是我亂發脾氣,卻讓你受累了。”
薑小芬臉都紅了:“那、那個,曹老師,您彆這麼說。確實是我說錯話,惹您生氣了。我這個口無遮攔、多管閒事的毛病,我自己有在反省了。您還願意打電話叫我過來,我真是太激動了!”
曹瑞看著她,淺淺地笑:“那你願意今後繼續做我的助理、留在我身邊幫助我麼?”
“願意!願意!當然願意!”薑小芬激動地表態,生怕對方下一秒就反悔。
以天元傳媒在業界的實力,以曹瑞在趙舒權心目中受重視的程度,給他換一個更為成熟穩重經驗豐富的助理簡直是順理成章。
薑小芬知道網絡上有人說“瑞瑞那個助理怎麼看起來很外行、某某事情都做不好”之類的抨擊。這類言論雖然大都是出於粉絲的嫉妒心,有些事倒也沒說錯。
她想繼續做曹瑞的助理,倒不是虛榮心作祟,隻是單純地喜歡曹瑞這個人。
“那太好了。”曹瑞淡淡地說、淡淡地笑,“有你在,我會覺得很安心。自從我來到這裡,你教給我很多事,幫了我很多,我很感謝你。”
薑小芬一臉茫然:“我……教您什麼了?我有什麼能教給您的嗎?”
曹瑞笑而不語,轉身從書桌上拿起幾張紙遞給薑小芬:“幫我看看,這份計劃書有沒有可行性,要如何執行。這就是我今天叫你過來的主要原因。”
薑小芬接收到了“有工作”的信號,趕緊接過那幾張紙仔細一看,頓時感到一言難儘。
她抬頭看看曹瑞,又低頭看看手裡的紙張,重複了兩次,有點尷尬地問:“曹老師,這是……您寫的?”
“怎麼了?”曹瑞反問,“字寫得不好看是不是?”
薑小芬心想怎麼能說不好看,簡直是太難看了!她從來沒想過曹瑞寫硬筆字竟然這麼難看,明明在國風新曲節目上寫的書法被一致稱讚、就連外行都看得出造詣很高啊!
“還、還行……哈哈哈……”薑小芬違心地說,“就是好像有點難以辨彆,怎麼還簡繁混雜啊?讓我仔細看看哈……”
曹瑞索性說:“我來給你解釋吧。”
等解釋完,薑小芬更懵了:“曹老師你是說,你打算實施你這份計劃?”
“所以需要人幫忙。”曹瑞回答,“並且要儘快。之前導演說的是休息兩天。現在還沒接到確認通知,不過明天可能就要回去複工。”
少年清澈的目光專注地看著薑小芬:“所以你看,今天晚上……有可能準備好麼?”
薑小芬一直覺得曹瑞的眼睛很神奇。他如果想要彆人幫他做什麼事,就會用這種溫和謙遜中帶有些許強硬的語調加上無比真誠仿佛對人寄予厚望的眼神,讓人覺得能辦好這事的非我莫屬、無論如何我也得試試!
而他看人的時候從來都很專注,又讓人覺得那一刻他的眼中隻有我。
薑小芬決定無論如何要為曹老師落實這份計劃,哪怕有點先斬後奏、超出了她一個小助理的權限和能力。
可是沒法子呀。被曹瑞那張臉用那樣的眼神委以重任,誰能拒絕得了?
還好薑小芬帶了電腦過來,在酒店房間就地辦公。薑小芬動用了自己所能掌握的全部技能,調動起所有的人脈,忽然發現了一個bug。
“曹老師,我們需要一個精通網絡的人。不能動用公司的IT部同事。我男朋友雖然也是做IT的,可他偏向於前端開發,而且他這兩天出差了……”
曹瑞托著下巴認真地想了想:“你說的我聽不懂。不過,我似乎記得崔老師的男朋友好像也是做網絡的。我先打給崔老師,你來跟他說具體的情況,好嗎?”
詢問的結果是崔文翰的男朋友確實擁有薑小芬需要的IT技術,並且有時間願意幫忙。崔文翰當即表示會讓男朋友在半小時內趕來酒店,問曹瑞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沒事的,崔老師,隻是有點小事需要處理。”曹瑞笑著對手機屏幕中的崔文翰說,“對了,這件事能不能請你不要告訴趙總?我不想讓他知道。”
崔文翰遲疑了一下,點了下頭:“好的,我知道了。那,你把酒店的名稱發給我,我讓我男朋友馬上帶著電腦過去。”
掛斷電話之後,崔文翰默默扭頭看向坐在自己辦公桌後的趙舒權,尷尬地說:“小曹……好像沒有認出我在您的辦公室。”
趙舒權“嗯”了一聲,再度如雕像般沉寂了下去,連同整間辦公室的氣氛都無可挽回地落入穀底。
崔文翰覺得很冷,也很尷尬。劇組的演員休息,他作為服裝師不能跟著休息,萬萬沒想到在趙舒權辦公室的時候接到了曹瑞的語音電話。早知道他就不開免提了。
崔文翰艱難張嘴:“趙總,你要是覺得不合適,要麼……我讓我男朋友找個理由拒絕?”
猶如雕像般的趙舒權聞言倏地動了:“為什麼?曹瑞既然開口找你,一定有他的原因。你男朋友今天請假誤工所有的費用,我加倍給你。讓他一定要幫曹瑞把事情做好。”
崔文翰無語得要死,默默吐槽趙舒權都把自己折騰成這個鬼樣子了,明明當麵聽到了人家不想讓他知道的話,該寵還是寵、該護著還是護著,簡直沒救。
可是轉念一想是自己把曹瑞帶到這個沒救的人麵前的,崔文翰又感到滿心慚愧。
趙舒權這些天肉眼可見地憔悴,隻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崔文翰甚至覺得今天的趙舒權比前天離開影視基地前更加頹唐,不僅黑眼圈看起來像是通宵沒睡,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清晰可見,好像早上根本沒有刮過。
崔文翰認識趙舒權兩年多,都沒見他這麼不修邊幅的樣子。
“趙總,你跟小曹真的……不再好好談談麼?”崔文翰硬著頭皮踏入雷區,“總是我介紹你們認識的,要是……”
趙舒權擺了擺手阻止了他:“你把曹瑞帶到我麵前,就憑這一點,就足以讓我感激你一輩子。小崔,我絕不是怪你的意思。”
崔文翰不尷不尬地看著趙舒權,看著男人笑得慘淡,自言自語似地說:“他高興就好。他想做什麼都行,高興就好。他剛才視頻的時候對你笑了吧?笑得多開心啊。他多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
可是崔文翰覺得趙舒權都快哭出來了,隻是在強撐罷了。
雖然從來都以曹瑞的朋友自居,但這一刻,崔文翰真的有點埋怨曹瑞了。趙舒權對他這麼好,曹瑞到底哪裡不滿意呢?
157、你來了
崔文翰走後, 趙舒權點上不知是今天的第幾根煙,放鬆身體仰躺在真皮座椅上,望著自己吐出的煙圈靜靜發呆。
辦公室裡充斥著濃重的煙味, 還有揮之不去的沉寂孤冷和壓抑的氣氛。從昨天開始,他就沒離開這間辦公室,晚上也懶得回家,就在裡間的小休息室湊合了一晚上。
他總覺得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高效率地處理堆積的工作也不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說來真是可悲, 身為一個工作狂,即便他的情緒不在狀態, 理性也能正常運轉幫他應付工作。
他隻是不想讓自己有哪怕一分一秒的空閒去想曹瑞的事。
可是現在,工作處理完了, 該推進的不該推進他都過問了一遍,連吹毛求疵讓人改PPT也再沒了理由, 他沒法繼續裝鴕鳥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他又通過崔文翰的手機聽到了曹瑞的聲音, 聽到那人笑嘻嘻若無其事地對崔文翰說、“不要讓趙總知道”。
要說趙舒權沒有受傷是不可能的。
他想自己跟曹瑞也許是真的要結束了吧。
不對,他們真的開始過嗎?
曹瑞終於不再需要自己了。他適應了這個時代,有了能夠信任的朋友。即便沒有自己,他也能在這個時代生活下去了。除了一紙身份證明,曹瑞現在什麼都不缺。
這不正是自己最初的期望嗎?給予曹瑞充分的自由和選擇的權力,讓他能夠真正在這個時代展開新的人生……
自己不是一直這麼對曹瑞說的、對自己說的?
然而趙舒權捫心自問, 終於發現自己這份期許背後真正的期盼, 是希望曹瑞能夠在重新選擇一次的情況下, 再次選擇自己。
他趙舒權不是聖人, 可以無底線地不求回報。為心愛的人做了這麼多,無非是希望愛人能夠回應自己的感情, 心甘情願地。
太卑鄙了。他想。自己真是太卑鄙了。嘴上一套、心裡一套。
要讓他眼睜睜看著曹瑞選擇彆人,確實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他覺得自己沒有勇氣堅持到最後,不如早點逃走。
對,逃走吧。公司交給趙欣也好,交給其他人也好,交給誰都好,他唯一的條件是希望確保曹瑞今後的生活。
至於自己,可以重新拾起年少時的夢想,去非洲、去中東、去拉美……去任何危險的地方、世界的儘頭,做一名誌願者,幫助那些深陷苦難的人們,揭露這世界殘酷的暗麵……
在這種胡思亂想中,趙舒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他太累、太疲憊,神經也太過緊繃,不再強迫自己硬撐之後終於支撐不住,就連煙灰落在手指上也沒讓他驚醒。
他夢見曹瑞窩在他懷裡,哭得肝腸寸斷,泣不成聲地質問他,為什麼自己的皇子接連夭折、甚至沒有一個能活過三歲……
夢中的他回答不了,除了把人緊緊抱住無聲安撫之外,他做不了任何事。
曹瑞忽然從他懷中掙脫出來,紅著眼睛淚流滿麵,哽咽著說:“是不是因為我與你這般糾纏不清……違背倫常、觸怒上天……所以上天震怒,報應在我的子嗣身上……”
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顫抖著搖頭否認,卻毫無底氣。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無助的帝王掩麵哭泣,“是我的錯……是我罪孽深重、招致天罰……”
趙舒權感到兩道熱流緩緩從自己眼中流出,映出眼前一片血紅。
他想勸慰愛人,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但他找不出任何安慰的說辭。天罰並不存在,但曹瑞的體質大概率是有問題,所孕育出的子嗣不夠健康,加上古代的醫療條件有限,才會導致嬰孩接連早夭。
可他怎麼忍心告訴愛人,問題不在於他們相愛,隻怪他自己不夠健康?
“是我的錯,瑞兒……是我的錯,都怪我……”
怪我不該愛上你。怪我不該如此自私,不肯對你放手,拉著你糾纏一生……
雙目的刺痛感逐漸加劇,眼前的紅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濃稠,讓他漸漸看不清楚,隻覺得一顆心宛如碎成了一片一片……
在劇痛中他聽到曹瑞驚呼自己的名字,整個人猛地下墜。伴隨著巨大的聲響,趙舒權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從老板椅上摔下來,連同沉重奢華的椅子一起翻倒在地。
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撞開,李鑒露出了少見的驚慌表情,衝進來喊了一聲“總裁!”
緊接著,李鑒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慢慢退去驚慌,變成了一言難儘。
趙舒權:“……麻煩扶我一下……”
李鑒告訴聞聲趕來的其他員工“總裁沒事,大家回去工作吧”,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扶起坐在地毯上的趙舒權,讓他試著活動一下關節,感受一下有沒有哪裡不對勁。
“您太累了,總裁。要不要叫司機送您回家休息?”李鑒輕聲勸道,“晚上的飯局是宋老板組的,聽說您身體不舒服,他肯定能理解……”
趙舒權擺了擺手,確認自己沒有受傷,一眼瞥見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閃爍著消息提示。
他邊拿起手機解鎖邊向李鑒確認:“晚上是幾點來著?”
沒等對方回答,趙舒權看著手機僵住了。
二十分鐘前,曹瑞給他發來一個定位,正是曹瑞入住的那家五星酒店。
因為他沒有回複,過了幾分鐘,曹瑞問他:你能過來嗎?
因為他睡著了依然沒有回複,又過了十分鐘,曹瑞又發了一條消息:不方便嗎?今晚都沒時間?
趙舒權腦子一漲,上一次曹瑞遇險的經曆瞬間噩夢重現,他想也沒想立刻撥了語音回去,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語音響了大約三十秒,被接聽了。曹瑞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叫了他一聲“舒權”,問他:“你在忙嗎?有沒有打擾你?”
趙舒權急得根本沒在意人在說什麼,隻顧著追問:“你怎麼了?沒事吧?是不是需要我馬上過去?”
曹瑞“哦”了一聲:“不著急。但你要是晚上有時間的話……”
“當然有!”趙舒權打斷了對方,“你等我。二十分鐘。”
說完他立刻掛了語音,厲聲吩咐李鑒:“讓司機馬上準備好車!”
李鑒的表情依舊一言難儘:“我知道了,總裁。晚上的飯局幫您推掉。另外,您不問問曹先生是什麼事嗎?是否需要支援?”
趙舒權回想起曹瑞平靜的聲音,理智稍微有一點回籠:“應該不是有什麼危險。你幫我跟老宋說一聲,改天我做東,向他賠不是。”
李鑒剛說了一聲“好”,趙舒權忽然想起自己滿身都是煙味,嘴裡也是,不能用這種邋遢的狀態去見曹瑞,扭頭衝進裡間休息室,擰開水龍頭一通刷牙洗臉的瘋□□作。
等他從鏡子前抬頭,李鑒手裡拎著備用襯衫站在他身後:“這件襯衣是我的。衣服是乾淨的。您如果不嫌棄的話……”
這個時候有得換就不錯了。趙舒權打從心底感激李鑒的貼心,脫下自己沾滿煙味的襯衣丟在沙發上,讓秘書幫著自己穿上了備用襯衣。
嗯……胸圍有點小,不過隻能湊合了。
倒是李鑒自己說了出來:“胸圍不大合適。總裁記得不要太用力,不然扣子會崩開。”
“謝了,回頭我還你一件新的。”趙舒權匆匆忙忙說著,抓起手機直奔電梯。
坐車趕往酒店的一路上,他還是忍不住緊張。可能曹瑞沒有什麼危險,但他叫自己過去乾什麼呢?是想正式地談一談了麼?
也對,兩天的休假即將結束,按照原定計劃,明天就該返回影視基地繼續進行電影的拍攝,是該給彼此一個交代了。再繼續這麼不明不白地彆扭著,不僅影響拍攝,也讓外人看笑話。
不管他們之間是不是要結束,都需要一個說法。趙舒權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逃去非洲。
談一談吧。心平氣和地好好談一談。說不定沒有那麼糟糕。說不定曹瑞並不是要徹底離開自己……
心臟狠狠一陣揪痛,夢中的哭泣聲猶如夢靨魔咒。
都怪你……都怪你……
都怪我……都怪我……
趙舒權狠狠捂住自己的臉,惹得司機擔憂地問他:“總裁?是我開得太快,讓您感到不舒服麼?”
趙舒權趕忙讓司機再開快一點。隻要不出事,能多快就多快。
司機像玩命一樣,三十分鐘的路程隻花了十七八分鐘就到了。下車的時候,原本就有點體力透支的趙舒權差點吐了,扶著車門緩了好一陣子。
站在曹瑞的房門外,趙舒權深深吸了一口氣,聞了聞自己身上沒有煙味了,懷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按下了門鈴。
曹瑞穿著襯衣和休閒西裝褲,光腳踩著酒店拖鞋來開門,仰頭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笑,柔柔地說:“你來了。好快啊。”
趙舒權眨了眨眼睛,有點反應不過來,不太清楚這是個什麼情況。
曹瑞握著門把手催他:“怎麼不進來?站在門口乾什麼?”
趙舒權邁步走進房間,聽到曹瑞在他身後關上了房門。房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乾淨整潔,沒有任何人來訪的跡象。
趙舒權感到奇怪,差點問出“崔文翰的男朋友沒來麼”這種話。轉念一想曹瑞不知道崔文翰當時在自己辦公室,硬生生踩住刹車,轉而問道:“你這兩天都住在這裡?休息得還好麼?”
其實從曹瑞剛入住他就知道了。房間是馮楓給曹瑞訂的,馮楓也當然會告訴他。但他告訴經紀人,不要乾涉曹瑞的任何行動,他也假裝自己毫不知情。
他沒想到曹瑞帶著點小抱怨地回敬他:“我在這住了兩天了,你都不來關心我一句麼?”
趙舒權啞然,沉默片刻,問道:“你叫我來有什麼事?”
“我想要你陪我。”曹瑞仰頭看著他,“陪我看電影。好不好?”
158、求和好?
趙舒權盯著曹瑞看了很久, 從少年那張滿懷期待的小臉上看不出對方到底想乾什麼。要說看個電影能有什麼圈套陷阱陰謀詭計,他確實也想不出來。
可是單純看個電影,需要特意聯係崔文翰那個懂網絡技術的男朋友嗎?
或許是見他遲遲沒有回應, 曹瑞的表情開始繃不住,漸漸變得落寞,垂下頭避開他的視線,小聲說:“我打擾你工作了是不是?你的工作一定都排滿了吧……”
“不是工作的問題。”趙舒權簡單地回應道,“看……什麼電影?”
“就這個。”曹瑞嗖地一下躥到趙舒權麵前, 對他舉起了手機。趙舒權看到那是目前最常用的一款電影購票APP。
曹瑞兩眼放光:“我昨天在商場裡閒逛的時候看到的,說是分級製度實施以來尺度最大的恐怖片。我想去看, 可是我不想一個人去。”
趙舒權瞥了一眼,知道是目前熱映中的一個好萊塢恐怖片, 是著名華人導演溫導的最新作品,口碑票房雙雙大爆, 確實話題度很高。
可是曹瑞想看恐怖片、還是好萊塢恐怖片,這種事有點超出他的預期了。
他嘴抽了一下, 想說你怎麼不讓高湛陪你去看,看著曹瑞那張帶著笑容的臉又不忍心再跟對方賭氣,便點了點頭:“那我們找個配音場次的、好一點的電影院……”
“我要看原版的。”曹瑞打斷了他,“票我已經買好了。”
趙舒權不能不驚訝了:“你會買電影票?再說我要是不能來呢?”
曹瑞的眉頭微微一擰:“你是不是不願意啊,怎麼這麼多問題……”
趙舒權無語。他總覺得曹瑞很不對勁,這個狀態像是他們之前那些天的互相傷害、賭氣彆扭完全不存在一樣, 好像被跳過了, 直接快進到了“和好之後、日子一如既往”……
他有點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真的可以當做無事發生, 若無其事繼續好像在談戀愛一樣麼?他總覺得事情不該如此發展。
算了, 曹瑞想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他高興就好。
想通了一些, 趙舒權扯動唇角算是笑了一下,低聲說:“行,你想看就去看。你買的票是八點半的,我們過去那邊吃晚飯麼?”
曹瑞笑著點頭,像是終於鬆了一口氣:“好啊。你等我一下,很快的。”
趙舒權剛想回應,曹瑞的小手忽然摸上他的下巴,微微地涼:“你也……要不要先刮個胡子?”
“……好。”
離開公司走得太急,趙舒權儘管知道自己兩天沒刮胡子,胡茬十分明顯,但也顧不上了。走進光線明亮的衛生間一看,鏡子裡的人邋遢得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還好至少刷了牙洗了臉換了襯衣,不至於一身煙味討人嫌。
曹瑞梳頭發換衣服的時候,趙舒權就在衛生間裡仔仔細細給自己刮了胡子,又洗了一次臉,還用曹瑞的發油捯飭了一下頭發。再看鏡子裡的人,雖然臉頰凹陷看著憔悴了些,總算像個人樣子了。
“我們走吧。”穿上風衣的曹瑞湊過來親親熱熱地貼著他,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手,讓他不由地又是一驚,身體也不自覺地僵了一下。
突如其來的親密,往往不是什麼好事。趙舒權的防範幾乎是本能的,意識到對方是曹瑞時,身體的動作已經表現出來了。
他感覺曹瑞像是覺察到了,訥訥地放開手,轉身去桌子上拿來兩個獨立包裝的黑色口罩,將其中一個遞給趙舒權:“需要麼?”
“帶著吧。”趙舒權接了過來,揣著口袋,“到了商場再戴。”
曹瑞選的是一家高檔商場裡的電影院,影院環境很好,票價堪稱洛城院線天花板,人流量不算很大,但終究是公共場合,不是包場也不是私人影院。趙舒權很欣慰少年終於有了娛樂圈人士的自覺。
曹瑞本來就很聰明,以後就算離開自己,也能在這個時代好好生活的。
兩人一道坐進後排車座,報了商場的名字給司機,一路上便陷入了沉默。趙舒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避開曹瑞,大部分時間盯著車窗外的街道,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臉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來之前分明緊張得要命,擔心對方又出什麼事。來了之後發現是像約會一樣的看電影邀約,心裡反而感受複雜。
可能是那個夢的緣故吧,他想著。夢裡的哭泣和詰問猶如魔鬼的囈語,一直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像一條陰暗的毒蛇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他的心。
他的心太疼,疼到無心理會曹瑞的期盼。
不過他想了想,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便在車輛因為紅燈而停下時開了口:“關於高湛的事,我很抱歉。不過高湛還沒有接受我的道歉,電話不接、微信也沒有回。你知道他去哪了麼?”
曹瑞的聲音帶著一絲沮喪:“我怎麼知道呢。高老師也沒有接受我的道歉。他不會出什麼事吧?”
趙舒權沉默。他覺得高湛跟曹瑞不一樣,應該不會出事,但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感到受傷、就此不願再與自己合作,倒不是沒有可能。
無論作為一個男人還是作為公司的總裁,在這件事的處理上,趙舒權知道自己非常失敗。
“明天如果在片場見到他,我會向他道歉的。”他低聲說著,依然沒有看曹瑞,“至少不要影響到電影的後續拍攝……”
外套袖口有輕微的拉扯感。趙舒權扭頭看了看,曹瑞抓著他的衣袖輕輕拉動,明亮的杏眼水盈盈地看著他,小聲說:“那我跟你道歉,你會原諒我麼?”
趙舒權噎了一下,勉強地扯動嘴角笑了笑;“你不需要道歉。你沒做錯什麼。”
說完,他看到曹瑞的目光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一瞬,隨即卻又飛快地恢複了精神,笑吟吟地說:“那你的意思是,你沒有在生我的氣了?”
“……嗯。”趙舒權悶悶地回答。
他確實沒有在生氣,但他說不清自己在乾什麼。看著眼前努力示好、儘力想要裝作若無其事的少年,他的手遲遲無法伸出去,像從前一樣自然而然地去觸碰、撫摸。
他的珍寶向他發出了邀請的信號,他卻遲疑了,不敢伸手接過。
結果他隻能問:“晚上想吃什麼,想好了麼?”
曹瑞說為了配合恐怖片裡的氣氛,選了商場的一家法餐廳,米其林一星,並且已經訂好了能看夜景的靠窗座位。
趙舒權再次感到驚訝,他覺得曹瑞今天的準備未免太充分了一點。
這孩子到底在搞什麼把戲呢?該不是打算用一次計劃周全的約會來向自己暗示和好的意願吧?難道他大費周章地找崔文翰的男朋友是為了幫忙訂電影票和預約餐廳?
要真是那樣的話,自己的鬱鬱寡歡倒是有點矯情和多餘了。
可是,曹瑞真的想好了麼?
下車之後趙舒權還沒站穩,曹瑞忽然趴在他耳邊小聲說:“能不能請司機先回去,不要等我們?”
趙舒權有點愣。不過這個要求無傷大雅,吃飯看電影一套流程下來確實也要花上幾個小時,便同意了,吩咐司機可以直接下班,也不用待機等自己的命令。
“結束後我會打車回家。跟張伯說一聲,我今晚會回家住。”
他叮囑完司機,轉身看見曹瑞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看,不免疑惑地詢問:“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勁嗎?”
少年從口袋裡摸出口罩拆開包裝,走過來踮起腳尖,竟然親手給趙舒權戴上了。
發絲的淡淡香氣鑽入鼻尖,趙舒權微微垂下的視線與少年仰望自己的眼神膠著糾纏,從對方明亮如水的眼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瘦削憔悴而麵無表情的臉。
曹瑞凝視了他片刻,他本以為少年有話要說,對方卻沒有開口,默不作聲地垂下頭。纖白的手沿著他胸前的衣服滑下,最後輕輕地帶著點試探地勾住他的手指。
求和好的意思已經無需質疑了。
趙舒權覺得自己好像在被一隻鬨了彆扭過後的小貓試探著。小貓總是小心謹慎,想親近又不完全靠過來,動不動就張牙舞爪色厲內荏地發脾氣,鬨過之後又格外黏人、變著花樣討人喜歡,讓人愛得要死。
可是曹瑞不是小貓。越是到後來,前世的趙舒權越是無法確信,曹瑞到底是不是真的愛自己、是不是早就對自己煩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這幾天,前世所有的傷口都崩裂開來,讓他回想起許許多多過去刻意不想聽、不想看、不想感知的東西。
有些事情,他知道是自己的堅持才能保持下來的。可他現在懷疑自己的堅持早就錯了。如果愛一個人會成為對方的枷鎖,那麼錯的就是自己的愛。
眼前這個恢複了所有的記憶卻又有著少年時期容貌和身體的曹瑞,真的還願意再重蹈一次覆轍麼?
他倏地掙脫對方的手,看到曹瑞猶如受驚一般抬頭看向自己。他麵無表情地從自己口袋也掏出口罩,一模一樣複刻了曹瑞的動作,幫對方把口罩戴好。
黑色的口罩顯得曹瑞的臉更嬌小、皮膚也更顯瓷白。一雙大眼睛露在口罩外,流露著忐忑不安的搖擺不定。
趙舒權抬起大手摸了摸曹瑞的頭發,隨後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走吧,餐廳的預約時間要到了。”
少年的眼睛刹那間迸發出光華,笑著彎成了兩道月牙,用力回握他的手:“好!”
159、恐怖片
兩個身材高挑堪比衣架、衣品高級的年輕男子一同出現在商場, 還很親密地手拉著手,自然會吸引路人的注意。雖然戴著口罩,趙舒權還是擔心被人當街認出, 便想帶曹瑞去坐位置相對偏僻的直達電梯,卻被往最熱鬨最顯眼的奢侈品區拽。
“我們去那個牌子看看吧。我想買個禮物。”曹瑞解釋道。
趙舒權看了一眼少年指向的奢侈品珠寶大牌,問道:“給誰買禮物?想買什麼樣的?”
他倒不在乎錢,隻是曹瑞既然拉著自己陪他去看禮物,那麼送禮的對象自然不是自己, 他得問清楚才能提供意見。
曹瑞小聲說:“送給年長的男性。想送個戒指。”
趙舒權:“……”
曹瑞又補了一句:“不是送給高老師的。”
趙舒權:“……哦。”
兩人走進專櫃,店員立刻恭敬地迎上來詢問有什麼需要。曹瑞微笑著說想看看戒指, 又被進一步詢問是什麼用途。趙舒權聽到曹瑞回答“送朋友、想看看對戒”,猜想曹瑞是不是打算送禮物給崔文翰。
他確實聽說崔文翰跟男友最近有見家長的想法。崔文翰挺緊張, 自己還安慰對方鼓起勇氣,說到時結婚自己一定送一份厚禮。
曹瑞一直把崔文翰當成恩人, 自己也是。聽說崔文翰好事將近,曹瑞當然想要送一份貴重的禮物表達祝福。
這樣想著, 趙舒權的態度也積極了一點,在曹瑞聽著店員介紹時主動開口發表意見。他對崔文翰的審美和喜好多少有點了解,指著店員推薦的幾組對戒中的一對說:“這個最合適。”
曹瑞扭頭看他:“你喜歡?”
趙舒權微微怔愣,答道:“我喜不喜歡不要緊。但我覺得這對最好。”
曹瑞眨了眨眼睛,似乎有點不解,隨即問道:“那你幫我試試麼?”
他又問店員:“我們可以試試嗎?”
店員立刻用戴著白手套的手取出戒指, 將稍小一號的套在了曹瑞的左手無名指上, 又問趙舒權:“能問一下先生的圈號麼?”
趙舒權想說又不是我戴、問我乾什麼?不解地看著曹瑞。
曹瑞滿懷期待地催促他:“試試吧。我想看看兩個人一起戴的效果是什麼樣的。”
趙舒權沉默片刻, 報出自己左手無名指的圈號。店員迅速找出了相應的尺寸, 不忘聲明“如果尺碼不合適可以免費修改”。
頂級奢侈品牌的高端產品,款式簡約大氣、雅致時尚。儘管不是私人訂製, 戴在手上仍是熠熠生輝,貴氣橫生。
店員妙語連珠地誇讚兩人的手指修長漂亮、試戴效果絕佳。趙舒權看著也覺得滿意。儘管他平常幾乎不戴戒指,這一款他確實有點喜歡。
曹瑞的左手忽然伸過來壓在他的左手上,讓兩個人戴戒指的無名指並排在一起,人也順勢湊了過來,帶點小激動地問他:“你覺得怎麼樣?好不好看?”
“好看。”趙舒權由衷地說,“這款的設計和做工都非常好,做禮物很合適。”
“嗯,我也覺得很好看。你不要動、等一下。”
一邊說,曹瑞一邊掏出手機,右手單手舉著,對準兩個人交疊在一起的左手拍了一張特寫照片。
趙舒權忍不住想笑,提醒:“給人買禮物不能提前發給人家看。失去神秘感,送禮物和收禮物的樂趣就都沒了。”
少年“哦”了一聲,嘟了嘟小嘴卻不自知,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店員適時詢問覺得怎麼樣,曹瑞看了看標簽,猶豫了:“這麼貴啊……”
這個品牌本來就貴。因為用了碎鑽做裝飾,一對戒指的價格將近十萬。趙舒權瞄了一眼曹瑞的側臉,對店員說:“包起來吧。用禮品包裝。”
曹瑞拉住了他準備掏信用卡的手:“這是我要買的。我自己付。”
趙舒權想了想,綁在曹瑞手機支付上的反正也是自己名下的銀行卡,餘額充足,便也不多說什麼,點頭同意。
買了禮物,就著璀璨的夜景吃完米其林一星的法式大餐,電影的開場時間也岌岌可危了。趙舒權本來想上個衛生間直接入場,曹瑞指著爆米花櫃台讓他去買。
“你怎麼還吃得下爆米花?”他看向曹瑞纖瘦的身體,“你剛才沒吃飽嗎?”
少年撒嬌一樣柔聲說:“看恐怖片怎麼能不吃爆米花?我看網上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趙舒權無語地買了一個大桶爆米花加冰可樂雙人套餐,打心底懷疑自己的人設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怎麼彆人家的總裁都在酒桌上談生意、宴會上碾壓全場、風月場所觥籌交錯……
自己捧著爆米花冰可樂陪人看恐怖片,還是在一個普通的大眾影院?
進了放映廳,曹瑞對著座位號找到倒數第二排正中間的兩個座位,拉著趙舒權坐下之後,趙舒權才發現這個放映廳的上座情況好像有點奇怪。
八點半的場次,以這部電影的熱門程度,上座率至少在八成以上。可是他們這一場的觀眾大都集中在前排區域,包括他們坐的這一排在內,他們的前後左右,倒數三排一個人都沒有,除了他們倆!
趙舒權嘀咕“這幾排怎麼都沒人”,環顧了好幾遍。身邊的曹瑞一聲不吭,哢哢吃了幾口爆米花,稱讚:“這家影院的爆米花挺好吃的。”
說著抓了幾個塞到趙舒權嘴邊:“你也嘗嘗?”
趙舒權對突然懟到嘴邊的爆米花猝不及防,本能地張嘴含住,嚼了嚼咽下去,緊接著可樂又被送到嘴邊,他也順從地張嘴吸了一口。
還真是越來越像約會遊戲了。他看著曹瑞笑意盈盈的眼睛,一絲絲的甜意混雜在滿溢的酸澀之中。雖然有點甜,但想到對方的小心思,又覺得甜不起來。
剛才吃飯的時候,曹瑞也很在意他覺得餐廳環境怎麼樣、合不合口味。倒也不是說以前他不在意自己的感受,隻是今天好像在意得過了頭。
前世往往隻有被傷得狠了,衛景帝才會這樣用心地安撫他一番。狠狠打一棍子,再給個小甜棗。
電影很快開始,阻撓了趙舒權進一步的思索。
好萊塢著名華裔恐怖片導演溫導的電影自成宇宙。這部電影是溫導時隔數年後親自執導的最新作品,北美上映後立刻好評如潮。國內引進雖然遲了一個月,熱度不減,仍是上映就成為大熱門,連續製霸票房周榜。
趙舒權本來擔心曹瑞聽不懂英語、看字幕會比較累,也擔心他沒有西式恐怖片的相關背景知識、可能看不懂。
萬萬沒想到,電影出現第一個驚嚇點,曹瑞就立刻撲進了他懷裡。
隨後趙舒權後知後覺地發現,爆米花桶被曹瑞抱著,早就放在了另一側的座位上。兩個人的飲料也放在各自沒有人的那一側。兩人之間唯一的阻礙就是那根座椅扶手,因而這個舉動沒有造成任何東西被打翻的悲劇。
軟玉溫香在懷裡蠕動,趙舒權總算明白為什麼非要是一部恐怖片了。
“過去沒有啊?”懷裡的人小聲問他,口鼻間呼出的熱氣撲在他胸前,撓癢癢似得。
趙舒權輕歎一口氣,拍拍人的後背:“過去了。你先起來,我看看這個扶手是不是能抬起來。”
果然扶手抬起來之後,相鄰的兩個座椅就變成了情侶座。趙舒權示意曹瑞靠近自己,少年高高興興地挪動身體緊貼著他,被他展臂攬在懷裡。
“這就是你要來看恐怖片的原因?”他貼在少年耳邊用氣聲詢問。
曹瑞假裝沒聽見,抱起爆米花桶哢哢往嘴裡塞爆米花,看得趙舒權又好氣又好笑,警告對方:“你這麼喜歡,下次我找個恐怖片給你拍!”
曹瑞忽然瞄了他一眼:“你演gui麼?”
趙舒權一愣。少年又轉過頭去甩給他一個後腦勺:“你演gui我就拍。”
趙舒權思索了一番,倒也不是不行。公司企劃部還真有幾個在洽談的IP劇含有恐怖元素,什麼瘋批gui王和敦厚道士、懦弱哭包gui和暴躁驅魔師……
帶入自己和曹瑞,說不定挺合適的。
他這一走神,就沒怎麼看劇情。忽然間銀幕上一個高能鏡頭讓全影院的人都驚叫起來,情侶一起來的紛紛抱在一起,朋友一塊來的也顧不上性彆了。
趙舒權自己看著那張突然放大、滿是蛆蟲和腐肉的爛臉也被嚇了一跳,背上汗毛都豎起來了。曹瑞一聲驚叫撲進他懷裡,倒是讓他瞬間鎮定下來,淡然地摟住對方的纖腰。
“舒權……舒權……”
曹瑞好像真的被嚇到了,身子明顯抖得厲害,腦袋直往他肩窩裡拱,整個人恨不得貼在他身上。
趙舒權隻好小聲哄人:“沒事,都是嚇人的、是假的。這世上哪有什麼gui呢。都過去了,沒事了,你看看?”
可是曹瑞還是不抬頭,不看銀幕也不看他,用很彆扭的姿勢摟著他不放。
趙舒權看他這樣,想了想,反正左右兩邊和後麵都沒人,電影院的椅子看起來也挺結實,便大膽地把人拽了過來,讓曹瑞分開兩條腿坐在自己腿上,仗著兩人的體型差,像抱小孩一樣把人整個抱在身前。
“真的被嚇到了?”他撩開曹瑞的長發,逗弄對方。
曹瑞的眼裡有隱隱的淚光,是趙舒權沒想到的。他更忍不住笑話對方的心思:“怎麼,嚇哭啦?不至於吧,我的陛下。”
曹瑞咬著嘴唇搖了搖頭,片刻,幽幽問他:“你說這世上沒有gui,那麼,我是什麼?本該在兩千年前就死去,卻被你拽到現代的我,又是什麼?”
趙舒權愕然。
160、你還在乎我麼
就著抱在一起的姿勢看完了整部電影, 趙舒權覺得自己腰快斷了,腿也快斷了,電影出完字幕、散場燈光亮起之後還攤在椅子上半天緩不過來。
坐回自己座位的曹瑞羞愧地小聲問他:“你沒事吧?你早說你腿麻了呀……”
趙舒權艱難地活動腰腿, 一言難儘地擺擺手:“沒事,等一會就好了……”
兩個人就這麼尷尬地待在座位上,看著前排觀眾散場。
有觀眾邊走邊扭頭看了後麵幾排,不解地對同伴說:“怎麼回事,後麵空了這麼一大片。那為什麼我們買票的時候後麵三排一個位置都沒有了?”
“誰知道呢。該不會是傳說中的偷票房吧?”同伴說。
“不至於吧?好萊塢片子偷什麼票房?……”
交談的人走遠了, 趙舒權卻早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默默地看向曹瑞。
少年在他的目光中垂下頭, 拿起放在一旁的戒指禮品袋,把兩人喝過的飲料杯裝在爆米花桶裡, 站起身來:“你好點了我們走麼?”
“……好。”趙舒權撐著腰腿站起來,接過曹瑞手裡的垃圾:“這個給我吧。你的手機和禮物彆忘了。”
刻意落在最後走出放映廳, 兩人把口罩重新戴好,有意錯開散場人群, 乘坐電梯來到商場外,夜已經深了。
“送你回酒店?”趙舒權問道。
曹瑞拉住他的手:“彆叫車。我們走回去好嗎?就當散步。”
趙舒權震驚:“你知道這裡距離酒店有多遠嗎?要走很久的。”
曹瑞反問他:“你是不是累了,想早點回家休息?那、那要麼你先走吧……”
趙舒權無語又無奈:“我怎麼可能丟下你,自己先回去。那走吧,我看下導航怎麼走。你要是走累了隨時跟我說。”
曹瑞乖巧地點了點頭。
趙舒權心裡歎氣。這孩子到底想乾什麼?飯也吃了,電影也看了, 約會圓滿結束, 對方卻顯然沒有到此為止的意思。
其實電影後半段, 曹瑞情緒波動很大, 他是感覺得到的。到了電影最後結尾,片中的惡靈被主角夫妻傾儘全力趕回地獄, 曹瑞更是整個人緊繃著,看得入迷又恍惚。
趙舒權也沒想到,一句“世上根本沒有gui”會戳中曹瑞的痛點,讓他聯想到自身。所以他隻能竭儘所能去彌補自己的失言造成的後果,充當人形沙發抱著人安撫。
走在路上,車流稀疏,深夜的馬路上也不再有白日的喧囂繁忙。兩個人不緊不慢地並肩走著,曹瑞低頭看路,趙舒權時不時看一眼手機導航,氣氛沉默到尷尬。
“這電影你覺得怎麼樣……”
“你今天是不是不太高興……”
走到一座橋上時,兩人同時開了口。兩句話撞在一起,又讓他們同時停下語言和腳步,站在橋麵上四目相對,卻沒有人因此而發笑。
秋意漸濃,夜色很好。半圓的月低垂在江麵上,灑下悠悠的暖光。
趙舒權覺得月色下的曹瑞格外美,卻也格外縹緲,像是一個不真實的幻夢。精工裁剪的大牌風衣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微微敞開的領口露出喉結和修長白皙的天鵝頸,更是誘惑得人頭暈目眩。
他突然明白了曹瑞剛才在電影院裡的心情。他自己何嘗不是擔心,本該死在兩千年前的曹瑞,說不定哪一天就突然間毫無征兆地重歸塵土呢?
他走上前幾步,輕輕按著曹瑞的後腦,把人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口:“你彆擔心,電影裡的都是假的。你不會像電影裡那樣。等《曇華戀》拍完,我們就住院做免疫治療,讓你的身體變得更健壯。張方已經都準備好了,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曹瑞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可我還是擔心,你今晚不太高興。”
趙舒權忍不住“啊?”了一聲,見曹瑞從自己懷裡抬起頭,眉眼輕顫,帶著幾份泫然欲泣的脆弱感:“你還是沒消氣,是不是?”
趙舒權的心狠狠抽痛,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反問:“不是你自己說的,想要彼此都冷靜一下麼?我沒在生氣了,可是……”
可是他也沒法立刻轉變,再像從前那樣沒臉沒皮地貼著曹瑞。他不想再惹人厭煩,被人斥責說惡心透頂,也不想再阻礙對方開始新的人生。他把人帶回來不是想讓對方繼續討厭自己的。
見曹瑞僵在原地,趙舒權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又摸了摸對方的腦袋:“你彆擔心,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對你負責到底。你隻要好好活著就行。其他的一切,都無所謂。”
曹瑞垂著頭,雙手不知從何時開始捏住拳頭,越捏越緊,以至於趙舒權無意中發現對方手裡提著的禮品袋都在微微顫抖。
“……你無所謂?”曹瑞顫聲說,“無所謂我找誰……找男人還是找女人……跟人至死不渝還是濫情花心……你都無所謂?”
趙舒權臉都黑了,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可又不清楚對方是什麼意思,狠下心說:“倘若那是你的真實所願,我隻能尊重你的選擇。”
曹瑞的身子抖得更厲害,沉默片刻,忽然做了一件事。
他把一直拎在手裡的禮品袋用力丟進了河裡。
趙舒權大為驚訝,卻見曹瑞一言不發地轉身跑了,跑得那麼快那麼用力,像是豁出了全身的力氣,以至於他一時間根本沒反應過來。
什麼意思啊這都是?將近十萬塊買的禮物,說扔就扔了,也太任性了吧?再說那不是要送給崔文翰的麼,就這麼無故遷怒?
等趙舒權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才發現曹瑞竟然跑丟了!
路是筆直的,過了橋依然是大路,視野開闊。可曹瑞顯然是沿著步行道下了橋,沒有沿著主路跑。
意識到這種跑法是不想被自己追上,趙舒權頓時嚇醒了。
他在搞什麼呀!他明明看出曹瑞今晚是在向自己示好,想要挽回兩人之間的關係,自己為什麼沒有抓住機會,反而陷在自己的情緒裡不肯走出來?他到底是被什麼心魔迷住了神魂!
他立刻拿出手機,開始追蹤曹瑞的手機定位。為了以防萬一,這個有點卑鄙的功能他始終沒有關掉。
定位顯示曹瑞並沒有走遠,並且停留在下遊河岸的某處。趙舒權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又擔心對方會不會把手機丟在岸邊,投河“回古代”去了,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跟著定位追了過去。
深夜的河邊黑燈瞎火,僅有遠處街燈路燈傳來的微弱光亮。趙舒權隻能打開手機的照明功能,循著定位找過去,看到人站在河邊一動不動,立刻衝上去把人抱住。
“彆做傻事。跳下去就真的死了,你彆不相信……”
他自己都能聽出自己聲音的顫抖。懷裡的人呆了片刻,伸手環住他的腰,悶悶地說:“所以,你還在乎我,是麼?”
“我怎麼可能不在乎!”趙舒權憤然低吼,“我在乎到恨不能把你關起來!像陳維嘉那樣,挑斷你的手腳筋,讓你一步都離不開我!隻能看著我、隻能聽到我的聲音、隻能被我獨占!如果你再說你討厭我,我就割了你的舌頭!如果你恨我,我就弄瞎你的眼睛!”
他破罐破摔自暴自棄地說著,默默地流出了眼淚:“可是我不能那樣做。我愛你,不是為了傷害你、給你帶來痛苦。所以你要怎麼選擇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事。”
曹瑞環在他腰上的手好像抱得緊了些,喟歎道:“你終於說出心裡話了。可是我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你為我付出這麼多?我那樣對你,你為什麼還是對我不離不棄……”
“前世很多事情,你是身不由己,我也一樣。”趙舒權流著淚說,“我知道有些話說出來,你自己心裡也疼。前世你我有天命在身,不得不為了大局著想,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你說謊。”曹瑞哽咽著說,“沒有人會不傷心、不介意的。你隻是不肯說,什麼事都自己扛下了……我曹瑞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少年抱緊了趙舒權的腰:“那天我問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人生也不一定非要愛我一人,是、是我的真心話……卻也不是……”
“我當然希望你隻愛我一人。可我虧欠你太多了,舒權。前世既然已成過往,我彌補不了,今生我不能再耽誤你。我不能害你兩世都沒有子嗣,沒有真正的賢妻孝子、沒有子孫滿堂的天倫之樂……”
趙舒權沉浸在心傷之中仍免不了“啊?”了一聲,誰跟這人說自己想要子嗣來著?
“所以我想,你要是不在乎我了,也很好……”
曹瑞的哽咽愈發明顯,話也說得斷斷續續:“你是如此出類拔萃的人物……功成名就、富可敵國……而如今的我,對你已經毫無助益……你沒必要囿於前塵過往……”
趙舒權猛然用力把人從懷裡“拔”了出來,對著那張哭花的小臉吼了一聲:“誰跟你說過我喜歡你是因為你對我有用的!”
曹瑞幽幽地看著他:“倘若……前世我沒有皇長子的身份,你可還會與我暗結連理、心悅於我?”
趙舒權雙手按著少年的肩:“倘若文帝長子另有其人,我仍會與之結交,但不會生死相許、傾心相愛。我無比慶幸,文帝與文昭皇後之子,是你曹瑞曹元仲。”
曹瑞忽然踮起腳尖,親吻了趙舒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