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琴音似是山穀的清風,輕柔的吹拂著眾人的麵頰。又似是清澈的山溪,甘香清冽得直滲入心。一點點,一滴滴。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包括仍在纏打的陳爾東跟林知周。
那琴音,還似冬天的靜雪。簌簌而落。更似那畫中的水墨冷梅,隻消靜靜的賞,便自然能聞到它的芳香。
清風拂過,眾人心底的燥鬱煩怒,竟是隨著這琴音消逝無蹤。
心隨音靜。這便是清心咒。
鳳七跟太子互瞧一眼,心中已是了然於心。當日彈奏此曲的人,確實不是魚青青。而是他們一直不放在眼裡的魚青鸞!
一曲畢,皇帝撫掌而笑,道,“雖然叫朕等了許久,可能聽到此曲,卻也算是不枉。大小姐非但會彈琴,更擅長捉摸人心。咱們在這兒等了這麼半天,自是燥鬱難消。可若無這般等待,又怎能重現這清心咒的清心靜氣呢?老七,你還有疑問麼?”
鳳七斂著雙眸,嘴角抿著一點冷意。他垂下頭,淡聲應道,“沒有了,父皇。剛剛大家都已然見識了青鸞的功力。”
一句話,說得極輕極淡。仿佛放棄這段感情,在他而言是多麼的痛楚。
魚青青嘴角一動,人卻立在一旁默不出聲。
陳鳳見著勢頭不妙,立刻上前急道,“七王,你怎麼了?你不是一直信誓旦旦的說愛青青麼?現在難道就因為一首曲子變了心?”
鳳七黑發垂在胸前,俊臉之上一片哀淒。
陳鳳又瞧向將頭彆向另一處的太子。“太子爺,您不是也愛青青麼?為何您不說句話?現在魚青鸞不是才一個人彈了這曲子麼?你們憑什麼斷定這彈曲之人是魚青鸞而不是咱們家青青?”
可太子也是眉眼淡淡,默不出聲。
陳鳳見他二人都沒個反應,這便又去皇帝麵前急道,“皇上!您說句話啊!說好了兩人要比賽,如今隻魚青鸞一個彈了琴,你們就都下了這般決斷?”
皇帝挑高眉毛,淡淡而笑。“那麼說來,陳愛卿的意思是還想聽魚二小姐彈這清心咒了?”
已然被人先聲奪人了,已然被人一曲妙音天下知了。還不死心麼?
陳鳳哪兒知道先聲奪人有多麼的重要,他飛快的點頭,疾聲道,“皇上,臣不服!臣請皇上讓青青再彈一曲!”
魚青青秀眉一蹙,忽而對著陳鳳怒喝一句,“大舅!您彆鬨了!”那聲音裡頭竟是又急又氣。
陳鳳指著自個兒的鼻子,急道,“我怎麼就鬨了?青青!我這是為你好啊!”
皇帝彎眉一笑,道,“既然是為二小姐好,那二小姐也彆拂了他的美意。隻管進去彈便是。”
魚青青上前兩步,跪倒在地。稟道,“皇上,青青技拙,不敢出來獻醜。”
“不管是不是獻醜,你也去彈上一回!彆逆了你大舅的好意。”皇帝不容置疑的下令。
魚青青深深的朝著皇帝一拜,這便起身朝著內室而去。此時魚青鸞跟魚南風,魚老太太三人正魚貫而出。魚青青見著,淡淡的揚聲道,“青鸞姐姐彈琴之時有父親跟奶奶相伴,那青青彈琴之時,就依然還請奶奶跟爹爹留下陪著青青罷。”
皇帝淡淡的道,“二小姐的要求也甚為合理,魚卿,你就進去陪二小姐罷。”
魚青鸞的目光落回到魚南風跟魚老太太的身上,見他二人並沒說話,這便淡笑道,“青青若是怕,那倒不如由姐姐相陪。奶奶跟爹爹已經累得極了,還是出去休息片刻,欣賞青青的絕妙琴藝!”這貨彆是也不會彈,想要魚南風拔刀相助罷?她想得美!
察覺鳳七的目光熾熱的落在她身上,她這便淡淡的回視。鳳七,你要愛慕的對象不該是本小姐,而是魚南風。
皇帝一聽,笑道,“嗯!如此甚好!”
魚青青一雙妙目狠狠的瞪向魚青鸞,可魚青鸞已經率先退回了內室。靠坐一旁,瞧她能耍出什麼花樣來。
魚青青洗手焚香,依舊坐到琴案旁。她閉目凝神,雙手微微抬起。魚青鸞見她似模似樣,倒也來了興致。
她先是啟了個音,彈了數個音符之後,突然細聲尖叫,“唉呀!姐姐彆推我!”接著她自個兒便軟綿綿的摔落在地。
魚青鸞心裡一個機靈,情知魚青青彈不出那般絕妙琴音,要來害她!而她用的居然還就是廢手指這一招!反正這聲音也傳出去了,反正她魚青鸞也是要被她害定了,倒不如索性座實這個罪名。
她唉喲一聲,急道,“妹妹你乾嘛這麼不小心?”她兩大步跨至魚青青跟前,淩空一腳踢翻了香爐。那滾燙的香爐砸在魚青青細白的纖纖素手上。接著一腳踩住魚青青的十指,慢慢的輾轉。她麵上帶著笑,嘴裡卻急道,“妹妹!你疼不疼!姐姐不是故意的!”然後,她壓低音量在她的耳邊輕道,“姐姐是有意的。”
魚青青痛得眼淚直流,她一雙手被壓在魚青鸞的腳下,又燙又痛。嘴裡卻隻能泣道,“姐姐!您要燙死青青麼?”
她的眸中怒火熾盛,心裡覺著被魚青鸞給害了。這女子竟是這般的偽善麼?為什麼大家都不好好的瞧清楚她的真麵目?
最可恨的是,她喊到現在,居然無一人進內室來!
這時一眾人等不是不想進來瞧。而是根本沒法兒瞧。原本應該最先心痛追進來的太子跟鳳七二人,聽了魚青鸞的一曲清心之後,覺著自個兒英明一世,竟就被人蒙在鼓裡多時,心裡就越發的生氣,如今聽到魚青青的喊聲,更是暗自惱恨,這便理也不理。
而第二個該進來瞧瞧的陳爾東父子,原就最清楚青青的為人。心中還道她是為著陷害魚青鸞布下的局。那頭又多了個林知周纏著,這便想著,晚一會兒進去也沒事。
人如其音,一個人的琴音最能代表她的胸襟氣度。若非她心如明鏡,又豈會彈出此等妙音?更不會做出這等齷齪之事!遂竟無一人相信魚青青的說法!
十指連心,魚青青原隻是想自廢一指,害了魚青鸞便也罷了。哪料這魚青鸞竟就這麼用滾燙的香爐將她的尖尖十指這麼貼著熨著。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魚青鸞突然好心好意的將香爐給踢翻了,急切切的關心道,“青青!你的手!怎麼辦啊!都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沒護得你周全!”
魚青青雙手紅腫,痛得眼淚直流。魚青鸞扶著她出得簾門,飛快的對鳳九道,“九爺,她的手被香爐燙傷了!”
魚青青氣得眼睛發綠,從來隻有她害人,怎麼輪到人害她?她忍痛朝著魚青鸞跪下,低聲泣道,“青鸞姐姐,您不想青青彈清心咒,怕青青搶了您的風頭,您直說便是!為何要施這般的毒計來害我?”她一邊說,一邊將雙手攤展在眾人麵前。
隻見那雙手已經被燙得皮開肉綻,哪兒還有半分纖纖素手的美感?
陳爾東一見寶貝外孫女一雙手竟被燙成這樣,幾乎立刻就拍案而起。“好你個魚青鸞,你竟敢這麼對我的青青!我看你是反了天了你!”
皇帝眼皮抬都不抬,隻淡淡的落了句,“國丈,朕還在這兒呢。你就跟人一再的打架。依朕看,把這皇宮不當回事的人,是國丈才是。”
這話說得極重。皇後心中悚然一驚。皇帝這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意指陳家謀反!自古得此大帽的家族,皆已被人自鳳舞連根拔起了。
皇後心中一急,遂便突然起身跪地,對皇帝稟道,“皇上!父親跟兄長二人今兒個一再在禦前無狀,臣妾自覺無顏麵對皇上。請皇上削去父兄官爵,讓他們回去麵壁思過!”
陳爾東聞言,肺都氣炸了,他指著皇後的鼻子就罵,“你個不肖女!我好歹也是你老子!你就這麼對我麼?你少了陳家的支持,你就能穩做你的皇後之位了?”
皇後充耳未聞,接著又道,“請皇上成全!”
魚青鸞聞言,不由的多瞧了皇後幾眼。
魚青青泣道,“姨媽,您這是胳膊肘往外拐了!您怎能如此對待外公?您糊塗了麼?”
皇後眉眼俱赤,大氣沉道,“皇上!”
林知周掩唇偷笑,嘴裡連聲道,“皇後英明。皇上英明!”
皇帝的眼光落在各人身上。最後終於輕輕一歎。吐出幾個字來,“那就依了皇後所奏!”
陳爾東聞言,整個人一下子癱軟在地。他顫抖著指尖,指著皇後的鼻子破口大罵。可皇後眉眼淡淡,跟皇帝告辭之後,便起身扶住宮女的手回了皇後殿。
皇後一去,皇帝便令人將已被削去將軍之位的二位“前”陳將軍全都請了出去。他二人一路又吼又罵,哪料人家皇帝連眼皮都懶得抬一抬。
見事情差不多了,雅妃這便起身,對著皇帝作了個福。笑道,“皇上,都這麼晚了,不如大家就散了罷。”
皇帝的手,慢慢的按上案頭的利劍。“怎麼?雅妃是想來為無邪求情?”
這話一落,眾人的麵色便又全都變了。原來皇帝還沒忘了這事。
雅妃從容不迫,掩嘴一笑,道,“皇上自小便疼七兒,先前他執意要魚青青,咱們二人還為此惱怒了好一陣子。如今他自個兒知道錯了。您就饒他一回罷?”女子的話不鹹不淡,聽在人耳裡卻是受用不儘。
皇帝的眼光落回鳳七的身上。等著他的回答。
鳳七斂眉,一張俊臉蒼白極了。他上前兩步,道,“父皇,此事是兒子太過愚昧了。父皇一劍殺了兒子也是應該!”
這話一說,所有的皇子們免不了又是一番又跪又求。
皇帝將眼光落在俏立一旁的魚青鸞身上,嘴角輕輕一提。“既然是過於愚昧了,那就應該糾正過來才是。朕記得當初青鸞曾跟你說過,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如今,你總得給人家一個交待罷?”
鳳九聞言,攸的瞠大鳳眸。額頭青筋微微抽搐。
沒等人反應過來,魚青鸞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疾聲道,“皇上。民女這段時間自我反醒,自知粗鄙不堪,配不起七王爺!”
“那就是還在生無邪的氣!無邪,還不過來跟魚小姐賠禮?”皇帝催促道。
鳳無邪低頭蹙眉,並沒答話。
此時魚南風攸的跪下,低頭稟道,“皇上!小女年紀尚小,臣舍不得她現在出嫁!”
皇帝眉眼淡淡,冷笑諷道,“怎麼?你這是瞧不上老七?”
瞧不上,可是死罪。
魚南風斂眉低道,“皇上,臣這個女兒自小便與臣不親。原本皇上將她指給七王,臣自是萬分欣喜。可是臣想為小女爭取一點真心。這婚事,臣想要小女自個兒做決定。”
自古婚姻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魚南風這麼做,無非是告訴皇帝。他其實很寶貝這個女兒!她是他名符其實的掌上明珠!所以,他不會將她隨隨便便就嫁給一個前一刻還對自己另一個女兒癡情不悔的鳳七!
他可以不跟皇家通婚。放棄鯉魚躍龍門的機會。可他也要這個女兒不被人輕賤了去!
皇帝幾乎惡狠狠的盯著魚南風。一字一字的道,“魚相,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魚南風緩緩的點頭。道,“臣知道。”
鳳無邪突然跪倒在魚南風的跟前,道,“魚相,您不信本王會好好待青鸞麼?”
魚南風嘴角淡揚,道,“這事,要由青鸞自個兒下決斷。七王似乎問錯人了。”
鳳七這便又去瞧魚青鸞,“青鸞,你生本王的氣,所以不願嫁給本王了麼?”
魚青鸞嘴角一抿。似在斟酌考慮。
此時,魚青青突然疾聲道,“皇上容稟!剛剛的清心咒並非姐姐所彈!而是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