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鳳九對她的好。朝上朝下傳得人儘皆知。他自然也有耳聞。他想,身在帝都,可以時時得到她的消息。這樣就好。
身在帝都,每年除夕飲宴時,他還能看她一眼,這樣就好。
他,似乎已經沒什麼好求的了。相對鳳九來說,他其實是個極不合格的帝王。他常常在想,若然那次他沒有接受龍寫意遞來的鳳袍,是不是這場戰爭的傷亡就能降至最低。
是他鳳七不識時務在前,鳳九跟青鸞,不過是順勢而為。極力自救。
他懂的。
其實在他接下龍寫意的鳳袍時,他的心裡就已經明白了。他這麼做,最終會讓自個兒陷於萬劫之地。
侍兒端了茶盞出來,澀澀的立在他的身側。自打雅妃死後,她便被鳳九送到七王府伺候鳳七。她在宮中數年,卻怎麼也猜不透鳳九的心思。
他明明將雅太妃鎖進了冷宮,可卻並不阻止七王給她送些新奇的玩意兒。
說是冷宮,可是不論是吃穿用度,也沒見他短了娘娘什麼。最奇怪的是,他聽人說娘娘愛聽戲,竟就請了一個戲班子,長年進駐冷宮。
娘娘嘴裡不說,可是侍兒卻總會瞧見她嘴角未儘的笑意。
最後的最後,娘娘是幸福的。她知道。
因為卓峰。
頭一次見著卓峰時,那人化了極濃的妝。明明是男兒身,卻點著絳唇,簪著花鈿。他生得很是纖瘦,一頭青絲隨意的披散在後。戲班所有人都對他尊稱一聲卓老板。那神氣,那口吻,似乎那男人才是戲班的主子一般。
娘娘頭次見著那人時,手裡端著的茶盞便就這麼失態的灑了去!她一再的追問,娘娘卻隻對她閃爍其詞。
那一天,娘娘在夢中不斷的哭喊著,“水青,是你麼?水青!彆走!”
那是侍兒頭一次聽見水青這個名字。她不知道那代表什麼。可是第二日,她跟娘娘一道描繡樣的時候,娘娘怎麼也不肯描原來固有的花樣。她問娘娘時,娘娘隻是澀然一笑,道,“這裡是冷宮。終年不見天日。咱們描紅畫綠,又能給誰瞧呢?”她說到此,這便在雪白的絲布上頭寫下,碧水青青四字。
並笑著問她,“侍兒,你說水又豈會是青色的呢?許是他從來就不叫這個名字。許是,這個世上從未有過他這個人!水青,豈不就是個清字麼?”她說到此,若有所悟。突然住了嘴。
那一刻,娘娘的周身散發出無儘的絕望。整個人也一下老了十歲。燭火明滅,燈影焯焯。娘娘對燈凝著那“碧水青青”四個字,久久不語。
她的指尖輕觸白色絲布上的黑字,眼淚隨著濁淚一道,緩緩的滴落。“是這樣麼?怪道我尋了這麼多年,就是找不到你。原來你從一開始就是假的!”她說到此,嘴角溢出一線血絲來。
“我為著自個兒進宮選秀,後悔了一生。我以為,隻要我人還在宮外,你跟我必然會有一個結果。可是原來並不是的!你的心,從來就沒在我的身上!”她捂著心口,半趴在白絲布前。
鮮紅的血液,滴至白絲布上。染出一道銷魂的黯紅。似是一種絕望。
她見雅妃吐血,想要給她喚九爺來。可是娘娘卻在那時緊緊的捉住她的袖子。澀然的道,“侍兒,彆去。”
她不解的對雅妃吼,“為什麼彆去?他是您的兒子!您在深宮有病,他不該來瞧您一眼麼?”
雅妃固執的道,“侍兒,彆去為難皇上。”她澀澀的低道,“如今,他是一國之帝。你難道要他來為我一個冷宮的娘娘把脈治症麼?”
“您是他的娘親!他願意就好!”
雅妃咳嗽數聲,輕啞的道。“可是旁人不知道!這件事兒是皇室最大的禁忌。咱們隻能這麼壓著!一直壓著!他今兒個若是來了,你教冷宮這麼多娘娘怎麼想?”
“當今皇上,忤逆不孝。將親娘囚於冷宮。終年不見天日。你想彆人這麼說皇上麼?”她說到此,澀澀的微笑。“夠了,侍兒!我這一生,已經夠對不起他的了。你讓我在最後的最後,為他做一點事兒,好不好?”
侍兒見她決心甚重,自是不好再說什麼。
娘娘抬手,輕輕的抹去唇角的血水。低道,“也是老天垂憐,在這冷宮之地,竟能教我再見他一麵。夠了!這一生,已經夠了。”
侍兒疑惑的凝向雅妃,忽而想起昨天她見著卓峰時,手裡灑了的茶水。跟她夜裡的夢囈,還有在碧水青青四字絲布上頭綻開的豔紅花兒。心中,刹時恍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