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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秦冬陽 瑜颯颯 119094 字 12個月前

第121章確定方向

哥倆打車去市內的美食街和老城區亂逛。

秦冬陽生平第一次發現秦大沛是個大胃王,看見什麼都得買來吃,嘴吧唧著眼還踅摸,饞貓似的。

更可惡的是他還不厭其煩地給肖非豔發視頻,“媳婦你吃啥了?趕緊看看這個,可香可香了!”“這玩意兒不在旅遊區誰好意思舉著吃啊?尤其我這大老爺們,哈哈!”“哎你再瞅瞅這個,把你老公眼睛辣出虛影啦!”

……

肖非豔不勝其煩,開頭勉強搭理幾句,後來乾脆不吱聲了。

秦冬陽心裡想笑,又覺得哥有點兒反常,落不住踏實。

秦大沛徹底騷擾不動肖非豔了才摟著弟弟慢慢看風景,“冬陽,哥猜你是被那破工作累嘰歪了!小日子過得,念書乾活,乾活乾活!好幾十年都差不多,誰不得煩躁?你比哥強多了,哥像你這歲數已經開始遊手好閒了,混吃混喝,靠老婆靠朋友,大活廢物!不過哥就是有老婆有朋友慣著啊,冬陽缺了點兒親近人兒,哥知道。咱彆著急,活也悠著乾人也慢慢碰,就憑我弟這人品,肯定能遇到好的。哥以前總看不上你,不跟你好好說話,不是因為你不行,單純欺負你小。這是哥不對,哥給你道歉。”

秦冬陽被他說難受了,“哥你彆這樣,我沒覺得你欺負我。”

“那咋不告訴哥呢?”秦大沛把他往懷裡摟摟,“想乾啥想去哪兒,咋不跟哥講?哥……估計得亂說,要沒這事兒的話,破嘴管不住,但也不會真阻撓你,不得讓冬陽快活嗎?”

秦冬陽終於脆弱起來,他把腦門頂在秦大沛身上,“可我就是不知道去哪兒……哥,你弟弟是個糊塗人!”

“沒事兒!”秦大沛力度輕柔地拍拍他後脖頸,“不知道去哪兒就先跟哥回家,咱慢慢想。這兒還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等下回去查攻略,哥跟你玩透它,然後一起回家,饞你嫂子去!”

秦冬陽向前半步,把他哥的瘦長身子抱住,哽咽地說,“哥我都二十六了,不是離家出走的中學生,你不用這麼哄我。”

秦大沛嘿嘿地道,“八十六你也是我弟弟啊!”

X市除了漫長的海岸線最著名的景點就是被新城區包住的一片小丘陵,統稱鬱山,占地不廣,主峰也不太高,隻有八九百米的海拔,然而石奇洞異,很有一些可欣賞的地方。

秦大沛認認真真地領著弟弟玩,他是遊戲人間的性格,能花錢的地方絕不放過,什麼林中飛人什麼崖泉隧道,排多久的隊都不含糊,鈔票稍無用處就想打退堂鼓,“冬陽,那個什麼仙橋頂咱倆還上去啊?這景區的配套建設跟不上啊,沒有到頂的纜車,最陡的地方全得靠腿。說是海拔隻有六百米左右,七拐八繞肯定得一兩公裡,明天咱倆的膝蓋不得廢啊?”

秦冬陽看看四周,發現屬他和他哥最年輕力壯,不好意思和秦大沛一樣大聲說話,使勁兒壓著嗓門,“爬山爬山的麼,直接到頂還有什麼意思?”

“坐纜車不能欣賞峰巒雲霧啊?”秦大沛永遠都有自己的理論,“誰說非得累成驢子樣才算見山川了?我跟你說這都是景區的壞心眼兒,把你弄得又熱又渴才能賣冷飲呢!顯示男性力量的事兒隻有小年輕才熱衷,你哥我早就用不著了!”

旁邊聽到的遊客都忍不住笑,難得見著懶得這麼振振有詞的人。

秦冬陽略紅著臉,拖著他哥快走,“那也來了,怎麼都得上去看看。”

言辭遠比體魄給力的秦大沛就真累成了手長腳長的人形驢子,齜牙咧嘴地跟著弟弟往前爬。

秦冬陽發現自己真的輕視了六百米海拔,之前的緩坡和密林都是假象,最後一段山路真的要靠手腳並用地往上爬,陡就不用說了,峭壁立麵光突突的,沒大植物,太陽毫無遮擋地射在人身上,沒幾分鐘就把他們烤得滋滋冒油。

就這樣秦大沛的嘴還不老實,“哎呀撒點兒孜然咱倆就是兄弟肉串,外焦裡嫩那種。”

“就不該來什麼道山,修道的最好神神秘秘邪邪乎乎,動不動就仙頂仙橋仙洞的,還愚弄人——無為而治道法自然,自然還煉個屁的丹?喝風就能羽化。咱們學法律的不信這一套,規矩都是製定出來的。嗯,法家你懂不懂?”

……

這人隨機性強,想說就說想罵就罵,覺得自己是學法的就是學法的,要切換回金融專業也很輕鬆。

秦冬陽學不來秦大沛的佻達,永遠先顧最實際的事情,“哥你腳下踩穩點兒!景區的保護措施做得再好這兒也是峭壁。”

秦大沛越累越得說話,“人這東西就是賤啊!舒舒服服待在屋裡不高興,非得出來找罪遭。咱哥倆還行呢,不常出門。巍子以前最愛攛掇人爬山,我總懷疑他想找個背靜地方殺人越貨。”

秦冬陽聽他提起林巍,不吭聲了。

峰頂有林,兄弟二人好歹摸了上去,卻沒心情欣賞美景,找塊草地就是一倒。

“哎呀媽呀,小山包子也挺難為人嘿!”秦大沛哼哼唧唧地嚷嚷,“這就充分說明一個道理,海水不可鬥量,山頭兒也不能光靠眼看。”

秦冬陽從來不泡健身房,三年辦公室蹲下來,體能遠比不上扁擔身材的秦大沛,他更累,卻覺得值,躺在草地上仰望樹冠間的天空,笑滋滋地聽著他哥叨逼叨。

再費力還不是上來了?

哥多有趣啊!

多熱烈多真實啊!

等躺夠了,又把背上來的礦泉水都喝光了,兄弟倆才站起身來憑崖憑橋,儘情感受一覽無餘的美妙滋味兒。

仙橋頂,此刻雖未祥雲繚繞,透一口負氧離子極其豐富的空氣,也能無端地生出幾分超然世外的錯覺。

秦大沛偏得煞風景,“秦冬陽,過去說一人不入廟二人不觀井,爬山也差不多,必須得跟非常靠得住的人一起來,知道不?”

“嗯?”秦冬陽還在體會林風山息,腦筋較慢。

“哥跟你林律做同學的時候聽教授講過一例當地命案,甲乙本是朋友,甲欠乙錢,不想還,就把乙騙進野山去玩,趁其不備殺害了。人心太壞,人性就是動物性,學法的人單純不了,陰沉多思是自我保護的一種表現形式,你看巍子還有浩子,他倆性格不一樣,但有天真的嗎?哥這麼多年總是不放心你,就是不放心你的性格。”秦大沛望著蔥蘢幽深的山穀,語意鄭重,雙手卻反插著細腰,姿態與言論內容極度不搭。

秦冬陽聽他再次提起林巍,在山頂的爽風裡眯起了眼,“哥,我不想當律師了。”

“啊?”秦大沛挺吃驚的,“搞這麼嚴重?被哥嚇著了?”

秦冬陽搖頭,“哥要不來找我,我可能會換個城市去找工作,可你來了,我就想跟哥回家。回去總得乾點兒什麼,我不想再跟著林律了,從諾正和朗乾出來,我估計自己不一定還能看上彆的律所……嘿嘿,真是眼高手低呢!這幾年我也見識到了刑辯界的殘酷,民商事其實差不多,那都是給戰神們準備的疆場,我這種反應不靈敏的小蝦米,沒有林律護著估計早就挺不住了。可我再沒用也不能混吃等死當米蟲,讓家裡和哥養活我,所以就想考個編製,事業編和國企什麼的都行,以後像哥說的,端碗安生飯。”

“行!”秦大沛一點兒都沒打擊弟弟,“往屆生能考的崗也不少呢!哥給你找個職業規劃師好好研究研究,再弄點兒資料回來,肯定能考上。”

“哪有肯定的事?”秦冬陽得了哥的支持,心裡輕鬆起來,微笑地道,“我也不太聰明。”

“冬陽,”秦大沛正色看住弟弟,“老天造人是有稱量的,聰明多給點兒耐力就少給點兒,哥是例子,自負才華,其實一事無成。你掌握知識的速度可能稍慢,但夠紮實,還夠堅韌,這就是優點,肯定沒問題。”

秦冬陽這次見到秦大沛後,得到的都是哄和誇,又舒坦又不踏實,隻怕他哥是被自己的出走逼的,尷尬地撓腦袋,“我反正使勁兒努力。哥,回去我也不想住家裡,突然把工作混沒了我爸我媽得一直嘮叨。昨晚我都琢磨好了,就去‘拐末’住著,小張經理在哪兒睡我就在哪兒睡,有活乾點兒活,沒事兒就學習,充實。”

“乾什麼活?哥給你弄間房,”秦大沛說,“專心學習。”

“不!”秦冬陽堅持,“我就想去‘拐末’。”

秦大沛拗不過弟弟,答應了,“那就去!彆跟小張一塊兒住,那是個煙袋鍋子,再把我弟弟熏臭了。‘基地’空著乾什麼?你沈律最近很少來,巍子也總得請,閒著也是閒著。哥在最裡麵給你隔個單間,擺張床和書桌。”

“嗯!”秦冬陽沒再反對,隻要回去就免不了要遇到林巍,他早是生命的一部分,注定摘不去的,那就練著從容起來吧!

第122章三五時聚

肖非豔親自去把秦氏兄弟從高鐵站接回來,找了家好館子給兩個人接風。

秦冬陽看到誰都心虛,凳子都沒坐熱就抱歉地說,“我又沒出去幾天,什麼功勞還讓嫂子陪著?”

“誰不得吃飯?”肖非豔想也不想地說,“我一出門就想家裡飯吃,你嫂子是沒親自下廚款待弟弟的本事,但能陪喝……”說到這兒她瞥見秦大沛眼裡少見的警告,改口,“陪吃也行,反正能陪。”

秦冬陽感激嫂子從來不對自己語重心長,沒法表示,隻能記著,同時跟哥商量,“我給瞿梁哥打個電話吧!哥交代和我交代不是一回事兒!”

秦大沛同意,也跟他打商量,“巍子和你野哥還不知道,哥是電話告訴他們一聲還是叫過來一起吃口飯?”

“先彆來了吧!”秦冬陽立刻垂了眼睛,“他……們和瞿梁哥不一樣。”

“行!”秦大沛現在特彆照顧弟弟的情緒,“那你給瞿梁打吧!哥給他倆發個微信。”

瞿梁是場麵人,接到秦冬陽的電話時半點兒異樣沒有,“回家了啊?回去就好,跟大沛在一塊兒呢?嗯嗯嗯……行,好好安慰安慰你哥哈,真著急了!……沒事兒,不用考慮瞿哥,也沒怎麼費心……也幫瞿哥跟你林律解釋解釋啊,我給他打了兩通電話,感覺態度都變了,可能是生我氣呢!……彆道歉了啊,瞿哥也從年輕時過來的,能理解……”

林巍接到秦大沛的微信時立刻就從辦公桌裡站了起來,邊往律所外走邊給秦大沛撥過去,對方剛接起來就急不可待地問,“你們在哪兒?”

“彆過來了!”秦大沛聽出他的意思,眼睛瞄著正跟瞿梁說電話的秦冬陽,拒絕道,“給小孩兒留點兒麵子,弄得大張旗鼓的他下不來台。”

林巍幾乎要跑的腿瞬間僵硬,他頓住腳,沉默半晌兒才問,“那後麵……”

“哦,忘了告訴你,冬陽說要考編製,我和小飛燕都同意,後麵幫他研究研究,”秦大沛說,“你不用擔心。”

林巍靜靜地站在電梯間裡,靜靜地聽秦大沛說話,這才反應過來秦冬陽不是出了次門那麼簡單,他辭職了,不再跟自己一起工作了。

他們的關係已經斷絕,且將進一步徹底。

不願接受的疼痛感後知後覺地清晰起來,胸膛裡麵又辣又悶,太陽穴卻勃勃地跳。

“巍子!”秦大沛繼續在電話裡說,“這幾年謝謝你,為冬陽費心了,可他好像不適合乾律師,咱們都彆強求。”

應該是感謝話,林巍卻覺得每個詞每個字都是對自己的譴責和警告,他不清楚秦大沛去這趟X市了解了多少內情,單是親自出馬把弟弟接回來並且毫不拐彎地阻止自己過去的行為就足以鎮住看似什麼都不懼怕的大律師,林巍不知該怎麼回複能怎麼回複,他已魂不守舍,迫切地想看看秦冬陽的模樣,卻不能夠。

“先這樣!”秦大沛在高鐵上窩了好幾個小時的大長腿,已經累了,聽不到林巍回應,就結束了通話,“以後再聊!”

常在峰戀戀不舍地從林天野的身上往起爬。

林天野有點兒舍不得,“周末不休息,晚點兒去還不行?”

“林巍幫我查到了甄陽的假嶽父,”常在峰伸手幫林天野擦兩下,又叼他脖子一口,“我去給咱們自己加班!”

“巍子?”林天野立刻就問。

常在峰說溜了嘴,忘了把林巍藏住,哦哦啊啊地找補,“嗯,趕巧了。”

“怎麼回事?”林天野套上短褲,不急洗澡,急著問他。

“甄陽有個情婦,”常在峰答,“說是外室,比正牌老婆還金貴,叫楊虹,是楊副市長的獨生女。前麵的老公剛結婚一年多就得病死了,急性腦出血,沒救過來,楊虹在老公亡故之後生了個兒子,說是遺腹子,應該是甄陽的血脈。這關係,複雜點兒不?”

林天野不由皺起眉頭,“那你查他……”

“縣太爺是縣太爺,警察是警察,親嶽父還是假嶽父的管得著我?”常在峰吊兒郎當,“再說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又不是封建王朝,副市長沒仨也有倆吧?上麵還有正的。咱這兒還是省會,有職權的多了去,他想當土皇上隻手遮天?難了點兒。”

林天野尋思半天,找衣服說,“我送你去……”

“哎哎哎!”常在峰連忙把林天野往浴室推,“洗個戰鬥澡吧野哥,我不嫌棄你,嫌棄我自己。”

林天野啐他一口,去洗澡了。

然後常在峰也洗了一個三分鐘的糊弄浴,兩人穿得清清爽爽地一起出門。

“林巍的車真給你開了?”被林天野硬摁進一家早餐店裡,常在峰一邊吃著砂鍋豆腐一邊問,“你們哥們還真通財。”

“這就通財?”林天野早上消耗了不少體力,餓,大口大口吃餅,“他車閒著。”

“閒著就給人開?”常在峰說,“男的都把車當老婆,不是關係夠好,誰肯外借?”

“夠好也不會借老婆!”林天野拉臉說,“再說同性戀有什麼老婆?就是一塊兒睡覺的哥們。誰敢管男的叫老婆我不揍他!”

常在峰嗤嗤地笑,“咋也得比哥們近點兒,天天兄弟吧!”

林天野用筷子頭敲他腦袋,“剛才誰著急來著?快吃快滾,一堆廢話沒個中隊樣了!我還指望你事業有成呢!在家就算了,出來彆總油兮兮的,要嚴肅,要正氣凜然!”

“我努力!”常在峰吧唧吧唧嚼餅,“不能招咱野哥嫌棄,看再換了我!吃完飯彆忙著去店,再回去睡一覺。咱都不年輕了,注意身體!”

“你不年輕!”林天野哼,“我年輕著呢!不去‘小野,’也不回老房子,我約約巍子和大沛,花天酒地!”

常在峰知道他是惦記著問問秦冬陽的事情,滿不在乎,“我完事早就找你去!”

“不用找。”林天野說,“我不在家住,小江子也不肯住,屋子空著呢!我們就在那兒喝,你直接來。”

林巍夜裡沒怎麼睡,先跟瞿梁聊了一陣電話,把兩下裡的芥蒂拆解拆解,又聽了會兒楊虹的動靜,再沒什麼有用發現,後半夜眼澀頭重,實在乾不了活,隻好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反反複複地想隋萌那些話。

他還沒能真正消化秦冬陽是個抑鬱症患者的現實,弄不清楚是自己心粗還是秦冬陽偽裝得太好。

到了清晨才睡一會兒,林天野又來了電話。

“怎麼去你家裡?”林巍朦朦朧朧地問,“‘拐末’不方便些?”

“大沛把你們‘基地’給冬陽住了,”林天野道,“讓弟弟在樓下打工在樓上備考,這是個資本家性子,哪哪兒不吃虧啊!”

聽了這句林巍就徹底醒了,瞪著眼睛在床上發會兒呆,洗漱換衣,下樓出門。

水雋影在廚房附近同何姨說著什麼,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視線在林巍的身上停得比以往長了些。

林巍當沒感覺,隻往外走。

何姨問他,“林先生不吃早點嗎?”

林巍覺得胃裡泛苦,搖了搖頭。

廖傑和李洋鯤第一時間走到車邊,林巍終於想起來問,“林北得不給你們休息日嗎?”

兩個人似乎都不會笑,答話答得明白,“我們都沒結婚,哪兒都是家。工作量也不太大,林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林巍望著車外不吭聲,他不懂林北得,也不懂這兩個人——非現役了,為什麼還離不開老上級呢?

當然,他們也不懂他。

路虎停到林天野家樓下,林巍想起他久不在此居住,沒像從前去“基地”時那樣隨便,打電話問,“捎點兒什麼上去?”

林天野不想讓他白問,“酒管夠,我買的都是鹵貨,你要想吃彆的就再買點兒。”

林巍聞言信步走進附近的便利店,看了半天不知道買什麼,眼睛落到水果區,想起秦冬陽在毛坯房住時總會買點兒什麼回來央求自己吃,明知林天野秦大沛都是和自己一樣的性子,好肉不好水果,仍舊鬼使神差地挑了兩樣,又拿了點兒花生米午餐肉什麼的裝著上樓。

林天野看到草莓時有點兒詫異,但沒有問,直接洗了。

林巍見秦大沛還沒到,隨口問,“大沛乾啥呢?”

“說是安排工人給冬陽隔一個屋子,方便學習。”林天野說,“你的助理不愛回家混爹媽的伺候,也不讓他哥再給找房子。你說我這兒不是現成的?就來住唄?‘拐末’掙不掙錢都是人來人往的,鬨哄哄,吃飯也不方便。”

林巍靜靜聽著,不發表任何意見,走到廚房外的生活陽台上抽煙。

林天野擺好水果,過來摸林巍的煙,同時往樓下瞅,“那倆保鏢還在你車裡坐著呢?夠儘責的!”

“就當給人提供就業機會吧!”林巍淡淡地說,“林北得應該有點兒積蓄,乾什麼花?

“有老子的不親,沒老子的親不著!”林天野喟歎,“你說我爸那案子咋越查越複雜呢?這又扯出個楊市長來!”

林巍立刻看他,“常在峰啥都跟你說?不管紀律了?”

第123章 變道有理

天下的事情沒有逃得掉“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句話的,然而先知和後知的區彆太大,林巍不想林天野過於了解林勇案的細情。

親生兒子,很難理智。

會更危險。

“說得含含糊糊的。”林天野當然明白林巍的意思,隻是交深反而言淺,不願意說透,所以掩住感激,略露不滿,“犯啥紀律?陰市長陽市長還不都是你發現的?我說巍子,咱們到底不是警察,手上沒有執法權,儘量少摻和點兒公安局的事。你又不像我,總得和當官的們打交道呢!”

林巍心說當官的耽誤不了我的職業發展,隻怕林天野聽了更加擔憂,隨便嗯了一聲,“我也沒太摻和,就是趕上了。”

林天野知道他是個有主意的,點到為止,不多囉嗦。

倆人掐了煙進屋,林巍沒吃早飯,等不及秦大沛來,先捏起一隻鴨掌啃。

林天野剛喝過砂鍋沒多久,吃不下東西,拈草莓嗦,“怎麼想起買這東西?還挺水靈。”

“滋潤滋潤你!”林巍開玩笑,“快被常在峰?乾了!

林天野馬上板臉,“能不能正經點兒?”

“三天兩頭往一塊兒湊,”林巍不以為然,“還想聽正經的?那麼多正經的活著多累?你都君王不早朝了,大周末,白天,不去店裡,找我們混,彆那麼多要求。”

林天野又笑起來,“哥們不是發財了嗎?還總勤勤懇懇違反人性。”

“羨慕!”林巍往他身上指指,“老大老二都得意,多瀟灑!”

“你是不是憋著了?”林天野開始反擊,“沈律的第二春都開始多久了?你怎麼著?找不著伴兒了?我發動發動能量給你介紹介紹唄?”

“彆坑人!”林巍飛速啃掉一隻鴨掌,又拿起一隻醬雞爪,半真半假地道,“你哥們我草包枕頭,外麵繡花內裡腐朽,中看不中用!”

“哪兒不中用?”林天野眼珠往他腰下轉去,“咱抓緊治。”

林巍的低落被他氣跑了,醬雞爪直接懟上哥們的臉。

林天野躥起來躲,“彆禍害東西嘿!花錢買的。”

“你不有錢嗎?”林巍壓抑了好多天的情緒沒有彆的渠道發泄,偏想鬨鬨,“這還有啥舍不得的?來來來,好好嘗嘗雞腳按摩……讓你嘚瑟!”

倆大男人鬨得挺歡,秦大沛趕這工夫到了,見林天野開門時氣喘籲籲的,有些吃驚,“你倆什麼情況?自產自銷了?”

“彆放屁!”林天野立刻罵他,“狗眼見屎!”

林巍見到秦大沛沒有以前自然,收了和林天野武鬥時的架勢,但也警告說,“你是真不想和常隊交朋友了!”

秦大沛占了個嘴便宜,樂得不行,伸手摟住林巍肩膀,“要什麼常隊?哥們有你不就行了?”

林巍見他仍舊一副發自內心的親熱,知道秦冬陽什麼都沒泄露,鬆口氣,又有點兒悵然,淡淡地問,“咋來晚了?”

秦大沛不知道林天野已經替自己解釋過了,認真地說,“雇幾個人在‘基地’給冬陽隔個單間。我叔我嬸兒畢竟是老年人作息,冬陽總和他們一起住確實悶,這不要換心情麼,我得大力支持。”

林巍仍舊平淡著語氣,“真要考編製了?把握大嗎?”

“已經找懂行的人問過了,沒了應屆生身份確實難點兒,但也不是不能試。冬陽有想法就拚拚唄,省得將來後悔。”秦冬大沛坐下去說。

“想選啥崗位啊?”林天野也坐下來,問。

“人家建議他進大學當法務,說有缺口,這三年的工作經曆也用得上。”秦大沛答,“冬陽好像不太中意,還是想在一線吧?我聽他的意思是不怕去下麵的鄉鎮郊縣。再看看吧!反正也不是非得今年考!”

林巍聽著兄弟二人果真不是一時腦熱,已經鄭重打算起來,心裡越發複雜。

“有個好哥比啥都強。”林天野個體戶思維,“樣樣都給張羅,關鍵時刻還能運作運作。”

“不好運作。”秦大沛搖搖頭,“還得指望他自己。”

林天野聞言看向林巍。

林巍比喻地道,“肖副檢一家子血親都是公務員,沒有誰能幫她考證考編以及入額,但是可以提供一點兒行業經驗,告訴告訴她外人看不懂的人際關係和解決之道,以及怎麼做更容易抓住升職機會。古代也是這樣,科考舞弊得被殺頭,自己能當上狀元,氏族自然可以扶持。”

“哦!”林天野聽明白了,又去嗦草莓,“還是美發簡單,我若是想照顧小江子,直接推薦客人就完事兒了!”

“那還做學徒工呢?”秦大沛伸手指他腦門,“直接當大師傅唄?我說你咋啃上那玩意兒了?”

“聚得早,吃不下。”林天野晃晃草莓,“這不一樣下酒?後麵閒著就上這兒來,彆去耽誤冬陽學習。”

“也不能讓他學傻了。”秦大沛說,“秦冬陽的腦袋瓜子不是特聰明,學起東西卻極認真,動不動就廢寢忘食,不上手推不肯動彈,得看著點兒——這又不是上學時候,還有體育課音樂課的調整身心,一弄好幾個月,變成小呆子可怎麼辦?”

林巍想起秦冬陽的病,下意識說,“是得注意調節。”

“也好調節!”秦大沛笑,“我撿個免費勞工,沒事兒就在一樓乾活。昨兒小漂亮過來玩咖啡,倆人聊的挺熱乎呢!人家是從體製內到體製外,冬陽是體製外想去體製內,有意思。”

林巍明白秦冬陽未必多想進體製內,隻是在找一個不回自己身邊的理由而已。H市大,律法圈卻不大,繼續執業,免不了抬頭不見低頭見。

秦大沛見他不說話,領會錯了,“還不能聽見小漂亮的事兒?”

林巍搖頭,“不是。池躍挺好?”

“挺好。”秦大沛道,“爽快小孩兒。浩子出差沒回來呢,自己跑我那兒玩。乾爹現在挺喜歡他,要幫倆人會親家了。”

“搞這麼正視?”林天野非常吃驚,“向律是這麼開明的人兒呢?”

“開明!”林巍有些嘲諷地笑,“看人下菜碟的開明。”

“記恨我爹了?”秦大沛用肩膀聳他,“要不我再張羅頓大的?咱倆聚得勤,跟乾爹和浩子少了點兒。”

“最近沒心情。”林巍直接拒絕,“忙完這段時間再說吧!”

“還是那老鼠倉啊?”秦大沛問,“三年也是它兩年也是它,你也不能太投入了!”

林巍不置可否,“學東西,不能讓同行看不起。所裡又給我接了一個商標侵犯,剛上手,無罪沒的打,得找廠家談諒解,工作量也不小。”

林天野自己乾掉半盤子草莓,想喝酒了,“都得活到老學到老,剪發的還得緊跟潮流不斷進步呢!來,為我們林律和冬陽的上進精神乾一個!”

林巍還沒吃飽,專心嚼花生米,“酒徒就說酒徒,啥名頭都能乾一個,不陪!”

“不陪行嗎?”秦大沛見林天野給自己丟眼神,笑著按林巍的腦袋,“你有司機還不痛快的?”

林巍連日疲憊,肚子裡略有東西就更困倦,捏住秦大沛強塞來的酒杯表態,“嘮一會兒我得在野子這兒補補覺,下午還有點兒事。”

“補!”林天野痛快說,“我倆坐這兒瞅你睡。”

三杯酒過,林巍果然挺不住勁,還不願進人臥室,硬把秦大沛和林天野趕到椅子裡坐,自己橫在沙發上閉了眼睛。

最近越發怕靜,反而是耳邊有點兒人聲才有困意。

林天野看出林巍缺覺,不再鬨他,壓低些聲音陪秦大沛閒聊,“你沒問問冬陽咋突然不想乾律師了?曆練好幾年了,不可惜嗎?”

秦大沛搖頭,“沒問。我弟弟不隨便任性,他想乾啥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現在不是小孩兒了,心思重,逼太狠了不好。再弄一回不知去向我可受不了。”

林天野嗯了一下,“應該不能。冬陽還是乖,才能讓你找著。我那麼大時跟老林鬥氣,急死他都逮不著我的影兒。唉,現在想想真是後悔。”

“所以說誰在乎誰害怕!”秦大沛歎氣,“我也不是小時候了,以前不會這麼在乎冬陽。”

林巍似睡非睡,神誌混沌著,卻很清楚地聽見二人說話,且能模模糊糊地思考。

“誰在乎誰害怕。”

秦大沛在乎秦冬陽,舍不得難為,秦冬陽在乎自己,所以才會擔心他的安危。

害怕的滋味兒不好過,所以一旦決定離開就什麼都不管了嗎?

始終不回信息,始終打不過去的電話。

怎麼才能不倔呢?

下午兩點,林天野和秦大沛喝多了,都找地方小睡,林巍卻起了身,整理整理衣服,簡單洗漱洗漱,下樓讓廖傑和李洋鯤去‘拐末’。

午後和前半夜是‘拐末’最上客的時候,林巍走進大門,隻有一個服務生過來迎他,沒看到小張經理的身影。

林巍擺擺手,眼睛迅速掃了一圈,發現秦冬陽正神情專注地站在吧台裡看咖啡師做咖啡,立刻走了過去。

感覺到有人過來,秦冬陽和咖啡師一起抬起了頭。

咖啡師認識林巍,微笑地道,“林律來了?”

秦冬陽的臉色卻變了。

第124章 不再愛了

同在X市見到秦大沛不一樣,那時秦冬陽的心情隻是吃驚,此刻卻很複雜,五分意外四分震驚,還有一點點的暗喜。

不想見。

可是三年來頭一次分開這麼多天,也不可能不掛念。

看見林巍好好地站到麵前,秦冬陽的心下意識地浮起,像被什麼東西托到氧氣充足的水麵上,胸和肺管不由自主地張開,透了挺舒適的一口氣。

可他迅速把這舒適壓住,將心按落下去。

不該在意的人,不該雀躍起來的情緒。

林巍沒什麼興致跟咖啡師好好打招呼,很敷衍地點了下頭,眼睛始終看著秦冬陽,“聊兩句。”

秦冬陽素來怕他,想也不想地嗯了一聲。

林巍率先往樓上走。

秦冬陽又後悔應,可也改不得了,隻好跟咖啡師笑了下,心情忐忑地隨著林巍上樓。

兩名裝修工人在“基地”乾活,又是電鋸又是釘槍,聲音嘈雜,不太適合聊天。

閣樓南窗外麵有爿小露台,林巍大步走出去,呼了口氣。

秦冬陽磨蹭蹭蹭地跟出來。

“為什麼?”林巍直截了當地問。

秦冬陽沉默。

“你不願意去T市可以直說,為什麼要走掉?”林巍生怕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發火,努力平和著語調。

“直說可以換去哪兒?”秦冬陽鼓起勇氣,“林律還有什麼安排?”

林巍想起瞿梁發過來的截圖,克製地道,“不是非得安排你,我們不能商量?”

秦冬陽竟然笑了,“能商量出愛情嗎?”

林巍愕住。

過好半天,他才接著說,“不管怎麼回來就好。我覺得你不用著急考編製,大好青春何必總耗在考試上麵……”

秦冬陽竟然打斷了他,“林律,咱們的關係已經結束了,您沒有權利乾涉我的決定。”

林巍又愕了幾秒,“不是乾涉……隻是希望你想清楚,不要倉促衝動,意氣用事……法考都通過了,這個肯定沒問題,可你真的喜歡嗎?”

秦冬陽不太適應林巍的好態度,心裡更加難受,垂下眼皮掩住情緒,“什麼事都能考慮喜歡嗎?人得現實。”

林巍無言。

秦冬陽吸了口氣,逃避地道,“謝謝林律關心,沒彆的事我就下去了,正跟喬哥學做咖啡呢!”

林巍見他就要轉身,有點兒情急,伸手扯住他的一隻胳膊,“冬陽,我們不用反目成仇吧?”

秦冬陽沒看他,也不轉身,聲音平緩而又淒愴,“不會成仇。可您應該知道,從決定把我送走的那一刻,咱們的關係就結束了!”

“那時我不知道你有抑鬱症!”林巍脫口就道。

秦冬陽身體劇震,猛然扭回了臉,“您說什麼?”

林巍見他反應激烈,後悔自己沒有選擇一個更好更恰當的時機,“哦,對不起……我見過隋小姐了,她跟我說……”

說不下去。

“怪不得您今天會來!” 秦冬陽突然笑了,笑了好幾分鐘才接著道,“您要怎麼樣啊林哥?像以前不同意我辭職那樣逼我回諾正去上班嗎?否則就把這事告訴我哥和我嫂子?您的危險解除了嗎?不怕我非得跟著您礙手礙腳了?

林巍被他問住,怔怔地看住那抹受傷的笑。

“您也太願意當哥了!”秦冬陽的笑容曇花一般凋落下去,“即便不愛,也想幫我哥約束我管教我,可您到底憑什麼啊?我要不愛您,您憑什麼?”

林巍張口結舌。

“我不愛您了!”秦冬陽也定定地看住他,“年少癡心青春悸動,已被這段時間積累起來的失望消磨儘了,我不再愛你,繼續糾纏下去才是真的浪費時間。咱們相互尊重吧林律,會過敏的東西再好吃也不能碰,這次出去我已經想明白了,在您身邊實在是疼,所以決定放過自己。那就什麼病都沒有了,真的。因此彆關心我,更彆管我要怎麼生活怎麼設計未來,咱們就客客氣氣地做熟悉過的陌生人,誰也彆打擾誰!”

“冬陽!”林巍有點兒受不住。

原來他很會說話。

也能說到人的痛處。

“世界上最穩定的關係就是各取所需,您不需要我,”秦冬陽異常肯定地道,“不要聖心作怪,彆乾涉我。您不是我哥,對我沒有任何責任。”

更沒有任何權利。

林巍不太認識這個激烈強硬的秦冬陽,完全接不上話。

“沒關係!”秦冬陽輕輕抖掉林巍抓他那隻手,“我哥知道了也沒關係,他會陪著我治療,我會好起來。”

林巍的手在半空僵了幾秒,無力地垂了下去。

“您待一會兒,”秦冬陽十分迅速地說,“這裡永遠是您和哥還有沈律的安樂窩,永遠歡迎您。我去給您做杯咖啡。”

林巍眼睜睜地看著秦冬陽下樓去了。

另外一邊的裝修工人還在砰砰乓乓地弄著什麼東西,刺耳的聲音混著街道上的喧鬨,吵得林巍腦袋疼。

他伸手扶住額頭,心裡升起深深的無力感來。

我不愛您了!

我不再愛您!

那麼清晰有力的宣告,聲音不高,但卻狠狠砸在林巍茫然且又空虛的心頭。

他本不該如此疼痛。

可他無比疼痛。

林巍和秦冬陽走後很久,三樓露台左側的窗腳與屋頂交接的地方才溜下來一個人影兒。

小張經理本來在屋內盯著裝修工人乾活,然而男人至死是少年,快三十的家夥仍舊頑劣不改,受不住那些震耳朵的叮叮當當,躲懶地攀到房頂上曬太陽。

林巍來的突然,小張經理沒法解釋自己在那裡乾什麼,不好意思直接現身,等到後麵聽到秦冬陽問出那句“能商量出愛情”的話之後更是大氣兒都不敢出了。

無意窺人私隱,私隱兜頭而來。

性格和老板秦大沛很相像的,喜歡不務正業且亦沒形沒狀的小張經理突然持重起來,再看見秦冬陽時眼睛裡不僅僅是親熱示好了,添了許多複雜為難——要不要告訴秦大沛一聲啊?又怕知情不報辜負了老板對自己的賞識信任,又怕多嘴多舌引起秦大沛和秦冬陽的反感和厭惡。

不知怎麼辦好。

秦冬陽和小張經理不夠熟,也沒心思細致觀察彆人,並沒發現什麼異樣。

秦大沛在林天野家睡夠了覺,回“拐末”來瞧裝修進度。

小張經理跟他彙報了一通當日情形,然後假作無意地說,“林律來了一趟。”

“巍子?”秦大沛有點兒奇怪,“他不是說有事兒嗎?拐這兒來了?”說著就揚聲問秦冬陽,“冬陽,巍子過來看你了?”

秦冬陽的表情沒大異常,隻點點頭,“嗯!”

秦大沛走到弟弟身邊,“跟你說什麼了?”

“讓我想清楚,不要倉促做決定。”秦冬陽避重就輕。

在林巍的麵前話撂得狠,其實是為了速戰速決,秦冬陽覺得既已事過境遷沒有刺激哥的必要,退一萬步,非得坦誠的話,他也想把機會留給林巍。

會少傷些朋友情誼。

親兄弟,打破了腦袋還是親的,朋友總會有些影響。

秦大沛哦了一下,“那正常,你在他身邊待了三年呢,不可能不關心。完事就走了?”

“嗯!”秦冬陽仍舊點頭。

秦大沛再沒多想:“說是特彆忙,沒你幫他了,肯定得適應適應。”

小張經理從旁聽音,看出秦冬陽並沒有跟他哥說實話的打算,隔日秦大沛再來店裡的時候就試試探探地提醒,“我怎麼覺得冬陽的心思特彆沉呢?秦哥可得多關注關注。那詞兒怎麼說的?心理乾預吧?”

話說得非常明顯了,奈何秦大沛心粗而大,仍舊滿不在乎,“他就那性格,不愛出聲,其實挺簡單的,你不用在意。”

小張經理隻能苦笑,心道我是不用在意,回頭你知道了彆埋怨我就成。

常在峰那天沒能去找林天野喝酒,中隊長投進工作就難分身,除非哪裡出了重大案件才能暫時丟下手邊的活。

沒辦法,哪個線頭都可能拽出牛犢子來,不能隨便放置,得抓緊扯。

為了等待蔣振熬過毒癮發作,弑母案的審訊工作拖了這麼多天才算正式開始。

於軍對著精神萎靡的蔣振狠狠一拍桌子,“就因為你媽不給你錢你就殺她?那可是生你養你給你攢錢娶媳婦的親娘咧,省吃儉用也是想多顧顧小孫女,那是你的女兒!你還是不是人?”

“實在缺錢花,”蔣振沒有力氣把自己坐直坐正,癱癱歪歪的,聲音也像蚊子哼,“她總罵我,不讓我在家附近出現,說是丟人現眼……還說她也沒錢,家早被我敗光了……我想要她手上的金鐲子,她死命不給,要打我,腦子一昏……”

“你不是能在石場裡賣毒品嗎?搞不到錢?”常在峰問。

蔣振吸溜吸溜鼻子,“我靠甄星混進的石場,開始還能沾點兒麵子,後來被甄陽知道了我倒騰貨就不行了,讓手下們收拾我,根本沒賣幾回。”

“這麼說他還挺有正義感?”常在峰又問,“怕你的毒品害了工人們?”

“屁!”蔣振脫口而出,隨即醒悟到自己是在審訊室裡,又改口道,“不是這個原因,他是怕鬨大,犯事。要不然就直接報警了,乾嘛一邊收拾我一邊留著我?”

第125章陰暗手段

壞蛋之間從來就不存在惺惺相惜,為了袒護同夥抵死不作攀咬的情形,現實中並不容易出現。

“怕犯事很正常,買賣畢竟是人家的。”常在峰習以為常地問,“”他既然嫌棄你是個害群之馬,為什麼沒趕走呢?”

“我還能給他辦事,”蔣振又變回有氣無力的樣子,“比普通工人有用點兒。”

“你能辦什麼事?”常在峰眼睫稍動。

“他和楊虹早就勾勾搭搭,”蔣振用雙獐目瞄常在峰的反應,“要不是楊虹家裡不同意,估計早就結婚了。前些年每次約會都是我和蒼誌揚給他放風,現在也習慣用我把眼兒。”

“蒼誌揚?”常在峰認真回憶羈押名單,好像沒這個人。

“嗯?”蔣振點頭,“不知道犯啥事兒了,去年開始就沒影兒了。”

常在峰立刻瞅瞅於軍。

於軍會意,在筆錄旁邊的小本子上單獨標了一筆,準備回頭調查。

“你說的約會是楊虹婚前還是婚後?”常在峰又問蔣振。

“婚前還用得著我們?都是楊虹老公沒死的時候……”蔣振說,“警察同誌,我這麼老實交代,算立功嗎?”

為點小錢就殺死親生母親的人,自己卻不想死。

常在峰心中萬般嫌惡,麵上卻不能表露太多,“要能提供破案線索,當然就是立功表現。你都進這裡來了,犯罪事實不能抵賴,少想彆的,能交代什麼交代什麼才是你的唯一出路。”

蔣振勾著腦袋尋思半天,咬著牙說,“我就是被這哥倆給害了,要不頂多是個小混混,不至於啥都來……警察同誌,那個甄陽根本不是啥好鳥,我曾親耳聽他跟甄星說過看上楊虹就是因為她爸有權,不然甄天水再有錢,他家也批不著那麼好的石場。什麼年輕企業家哩,靠睡娘們才拉上的關係……”

常在峰單手捂住線條鋒利的下巴。

甄天水貪汙,給甄陽提供資金開設石場沙場,甄陽通過隱形裙帶關係攀上楊市長,後者雖不同意他跟女兒發展感情,卻在女兒結婚之前就利用職權為甄陽提供了許多便利條件,應該是收了他的賄賂。

為什麼非得同一個和自己女兒不清不楚的人發生金錢往來呢?沒有更好的選擇?還是覺得信得過?

暫時把蔣振交給於軍審問,常在峰跑到嚴俊思那邊翻看他們查出來的資料,當他查到楊副市長在陽光石場獲批之後的第六個月就由國土資源局的辦公室主任變成了局長,心裡有些明白了。

做買賣的急需手續,好開業盈利,當官的想得提拔,需要資金潤滑關係,當然一拍即合。

手握權柄的人看著威風凜凜,當真可供選擇的肥羊也不多,尋常人拿不出那麼多錢來供養他,時間緊迫之下沒辦法太挑揀。

可是即使能撬開甄陽的嘴,把這個楊副市長拉下馬,林勇的案子還是破不了。

常在峰看不出林勇同甄陽開設石場有什麼厲害關係。

還有那個杜長江,又充當了什麼角色呢?

後來他問林天野,“甄陽開石場的那年你也不小了,聽林叔說過想乾彆的生意嗎?”

林天野搖頭,“我爸的心思就不在買賣上,2000年前造紙廠一直掙錢,他要好好乾,完全有能力更新生產線擴大生產規模,可他根本沒那意思。本行都不認真做,還想外行的事?”

常在峰越發費解,“那他為什麼非得盯著甄天水呢?”

七天後,G省發來協查結果,蒼誌揚現用名蒼強,因犯有容留賣淫罪和開設賭場罪,正在當地某監服刑。

“準備出差吧!”當天晚上的研討會上,吳局就對常在峰說,“這個蒼誌揚很有可能掌握甄陽更多的犯罪細節。”

常在峰匆匆跟林天野打了個招呼,就帶小高上了飛機。

林巍則出了趟門回來。

被侵權的廠家非常牛掰,隻想維護品牌形象,並不在乎侵權者所能提供的那點兒賠償。林巍為了新接的案子,隻能去麵見廠家話事人,跑了好多趟主辦公樓都見不著說了算的。

铩羽而歸不是林律的性格,他領著張依卓在那位董事長的停車場裡連蹲四天,終於堵住了年產值幾十億的業界大佬,巧舌如簧不卑不亢地為當事人爭取到了諒解書。

他身體好,如影隨形的廖傑和李洋鯤也都健壯如牛,極耐折騰,張依卓卻是從小到大頭一次吃苦頭,飛機都沒坐好,落地就生病了。

林巍不能過分壓榨人,給他放了三天假,自己仍舊照常上班。

單獨在辦公室待了半個上午,成蔚就過來了。

林巍以為他找張依卓,解釋了句,“小張身體不太舒服,在家休息呢!”

“我知道。”成蔚眼神直直地看著靠在窗邊思考事情的林巍。

林巍脊背勁直褲線筆挺,隨隨便便地插手站著,身姿卻挺拔如靜物裡的香樟,不做什麼就極吸引。

“找我?”發現成蔚眼神不對,林巍稍覺奇怪,“有事?”

正想著事被人打斷,他的神色略微流露出一些茫然來,很好地中和了氣質裡的冷冽,給人好相與的錯覺。

成蔚被他那雙過分好看的眼睛注視得勇氣十足,不管不顧地說,“林律,您這麼忙,依卓自己幫您怎麼夠呢?我想跟李律申請來您這邊。”

林巍聽他竟然是來毛遂自薦的,想也不想地搖頭,“不用,這不好。”

“您不用顧慮錢律!”成蔚非常急切,往前邁了一大步,身體距離林巍隻有半尺多遠,“也不用擔心李律的想法。我會自己和他們解釋,會讓他們相信是我自作主張,隻要您同意我過來。”

林巍看清了這位年輕人的心思,卻不想點破,因為脊背靠著窗台,沒法後退,就朝旁邊閃了閃身,“我不同意。不要亂作主張,錢律的業務能力很強……”

“林律!”成蔚情急地打斷他,“您沒看出來我仰慕您嗎?我想跟您一起工作。請您相信我的誠意,我會儘量把您交代下來的所有任務都完成好,工作上和私人方麵的事情都會完成好。秦律師以前是怎麼做的,我一定不會比他差。”

林巍的臉色突地沉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裝不明白就顯得傻了,他垂眼看看這個揚著頭的,口腔裡的灼熱氣息幾乎噴到自己麵頰上的年輕人,神情在一瞬間變得高深莫測,“秦律師以前都是怎麼做的?你知道?”

成蔚有些昏頭,覺得林巍很專注地看著自己,竟然欣喜,連忙點頭,“我知道。林律光芒四射,誰都願意為您服務,秦律師肯付出,我也肯,我會竭儘所能……”

“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竭儘所能的!”林巍打斷了他,冷漠地道,“你想錯了。”

“我沒想錯。秦律師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成蔚不肯接受拒絕,越發急切,“林律您是不是嫌棄我小?隻要您肯給我機會,我肯定會非常非常用心,肯定不會比秦律師差。”

“用心就差了!”林巍毫不猶豫地挪開腳步,大步走到辦公桌外,語調裡露出清晰的輕蔑,“蘇子瞻雲,著力即差!”

“可您都不要秦律師了!”成蔚眼見林巍就要拉開辦公室門,不顧一切地喊。

林巍已經伸出去的手臂猛然頓住,再次看向成蔚,“誰說我不要他?”

他的眼中全是凜冽的寒意,成蔚身震心顫勇氣大失,囁嚅地道,“我觀察的……秦律師走之前和走當天情緒都很低落,不像心甘情願……林律,您是怕我纏著您不放嗎?”

林巍不吭聲,兀自站在原處看著成蔚,等著他往下說似的。

成蔚以為自己打動了人,豁出去道,“都是男的,我能拎得清楚。林律就給我個機會試一試,不成我不會怪您!”

林巍卻隻喃喃,“拎得清楚……纏著不放……”

他的情緒和其聲線一樣,隨著這句重複驟低驟沉,如同跌落懸崖的的直升機,本是正常地飛,突然之間就毫無征兆地掉頭向下,直入深淵。

因為秦冬陽。

竟然是因為秦冬陽。

成蔚把他扯了出來,林巍更沒興致在乎這個特意跑過來表白的年輕人,心思越發跑了。

秦冬陽拎不清楚,可他真沒纏著不放。

林巍若是十足十地清醒,自己都不會相信自己如此介意秦冬陽的鬆手。

可他此刻並不真正清醒。

短短十幾天,從秦冬陽決定離開到突然出走,到被找回來,再到現在,不過十幾天而已,

林巍卻像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他被長途跋涉的疲憊麻痹了神經腐蝕了靈魂,不一定什麼

時候脫力跌倒,再沒辦法如同從前那樣睿智清冷。

秦冬陽也曾苦苦要求一個機會,也到底放棄了。

沒做糾纏,沒露怨恨,林巍卻不敢多想他,想就心空,就覺得日子索然無味不值得過。

不值得過……

林巍緩緩榻下筆挺的脊,沒力氣同成蔚囉嗦,頹然拉開辦公室門,“回去吧!彆鬨小孩兒脾氣。”

第126章 進退消息

他的聲音極其輕柔,輕柔到成蔚不願相信是種拒絕。

林巍已經看不見成蔚,後麵的話幾乎是對想象中的秦冬陽說的,他扭頭看向秦冬陽那張舊辦公桌,好幾分鐘方才慢慢回歸現實,發現成蔚仍舊固執地站在窗邊,一臉委屈不肯離開,歎了口氣,“出去時候關好門。”

如此溫和根本不是他的秉性,完全看在秦冬陽也曾勇敢過委屈過,無意識地反思反省之後產生的心裡投射。

林巍從不喜歡工於心計的人,隻這一點,成蔚就輸秦冬陽太多。

他自己走了,並沒目的,但卻決然。

廖傑在電梯間接住他,“林先生要去哪兒?”

“回毛坯房。”林巍異常倦怠地回答,“米蘭得澆水了。”

路虎跑了一段廖傑才再次開口,“林先生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幫您把米蘭搬回林宅。”

林巍搖頭,“我不願意。它喜歡那兒的陽台。”

廖傑不明白,心說植物還知道什麼叫喜歡?但他沒再多嘴。

久無人住的房子聞得到清晰的灰塵味,林巍先去看花,米蘭果然全麵複蘇,長了許多新葉子。

給它澆飽,林巍曲著長身蹲在花盆旁邊,專注地聽那些清水汩汩滲到根係周圍去的聲音,聊天般問,“不缺光不缺水,明兒再給你買點兒肥料回來……就是寂寞了些,屋裡總沒個人。我也一樣,擔待點兒吧!”

米蘭無言,不知懂不懂聽。

林巍在它旁邊窩夠了,朝旁挪開幾步,掏出煙來,打商量說,“抽一顆。彆介意啊!這裡原本就是我抽煙的地方,你後來的。”

說完他大概覺得自己可笑,便笑起來,隻是笑得極苦,以至煙霧入喉都帶異常的辣。

陽光正好,曬了良久,林巍轉身回屋,四下看了一看,破天荒地洗了塊抹布,把沙發和飯桌都擦了一遍,然後又衝了墩布拖了一遍屋地。

太久沒有做過家務,還挺累人,洗乾淨手,林巍覺得有點兒餓了,思索吃什麼時滕遠來了電話,“您那天沒到禦龍苑?”

林巍抬指捏捏山根,“被彆的事情絆住了。”

滕遠反而呼了口氣,“幸虧沒去……杜長江好像懷疑我了。”

林巍皺眉,“你做什麼了?”

“我找到了他挪用銀行貸款的證據。”滕遠回答。

秦冬陽在X市迅速適應了售貨員的工作,回到他哥這裡卻沒辦法很好地適應服務生的角色。

咖啡店的顧客和海灘上的遊客不一樣。

遊客來自五湖四海,大多抱有一種出門在外努力接納所遇差異的心理,隻要食物價格和品質沒有大毛病不會嘰嘰歪歪地給自己的旅程找彆扭,“拐末”卻是招待本地市井之徒的地方,生活區域太過北方的人不喜歡溫文爾雅地活著,覺得那是拿腔作勢,他們對咖啡或者西餐一類的餐食接受程度很高,但僅限於味蕾享受,不容許附加太多情調氛圍之類的東西,闖關東的祖輩經曆及老工業基地鍛造出來的地域性格不僅使中老年人顯得粗獷不羈,也在影響著2000年之後成長起來的新生代,總覺得小資是種扭捏,更是背叛。

所以咖啡廳的服務生也得跟酒肉館子的店小二一樣穿堂顛跑,能受喝乎,既可以稱兄道弟也吃得住言語不敬。

一種類似熟不講理的親熱文化,你損我一句我諷你兩下,顯得彼此之間沒距離。

秦冬陽是土著群體中的異類,不習慣不喜歡更掌握不好其中的尺度分寸,沒有辦法同秦大沛一樣笑容可掬高門大嗓地和來客打招呼卻鮮少遇到敢炸毛作刺故意找茬鬨事的,更沒有辦法像小張經理那樣,樂嗬嗬地讓人拍後背踢屁股,卻自有一套唬人鎮場子不然誰逃單找便宜的經典話術。

他太科班,也太正經,像大雅之家堂屋裡不是特彆名貴枝條根係都規矩蓬勃的綠色植物,端莊古板,乾淨冷漠。

兩天之後就有熟客有意無意地跟他哥告狀,“哪兒弄這麼張木臉來?”

“有點兒和尚味兒啊!”

秦大沛當然不在乎,嘴裡不乾不淨地回擊。

秦冬陽卻怕影響“拐末”的生意,越是客人多的時候越不下樓幫忙了,窩在小隔間裡沉浸式尅書,沒什麼人的時候再出來洗洗杯子擦擦凳子。

倒也能把身體和腦子都占住。

除了脫衣服上床的瞬間會下意識地想“我不再是秦律師也不再是秦助理了”,和林巍的分手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以承受。

人果然是什麼變故都能應對。

他去見了隋萌一趟,詳細說了自己突然離開諾正的理由和之後的打算,自然也問起了隋萌為何要告訴林巍自己的病情。

隋萌沒有太多解釋,直接道歉,“對不起。”

“沒事兒!”秦冬陽解意慣了,對隋萌足夠信任,已經替她找好了理由,“我突然就跑彆的地方去了,隋萌姐肯定特彆擔心。林律再找上門,換誰都得亂亂陣腳。說就說了吧,又沒撒謊,我確實是有病。不過我會好的,隋萌姐。”他很篤定地說,“我一定會好。”

隋萌深深地看著這個出奇善良的年輕人,實在想不清楚老天爺為什麼非要難為他。

如果說每個人都有原罪,隋萌心想:冬陽的原罪就是愛上了林巍。不合常理,必須受苦。

頂層餐廳最大的優點就是環境優美,尤其是貴賓區的雅間。

林巍敞著門等待滕遠,他來的太早,什麼都不做地空著思維,癡癡地看玻璃幕牆外的城市景色。

H市的經濟發展落後於許多省會城市,風光卻很獨特,若如韓劇一般認真挖掘,能拍出許多浪漫場景,是個既有繁華熙攘又有凋敝老舊,既霓虹閃爍又光怪陸離的複雜地方。

美醜兼具,包容肅殺,是安樂窩,也是修羅場。

林巍穿梭於中,是精英,也是棄兒,有時充當拯救者,更多時候則是害人精。

至少對秦冬陽,他想:我是個噩夢。

“林先生?”隋萌路過雅間,語調溫婉地打招呼。

挺意外的邂逅。

曼妙女性麵前男人應該氣度從容,林巍卻如見了援兵般驚喜,一點兒都不端著,連忙起身,很認真地表達,“真巧。正好想請教隋小姐一個問題,按道理應該付費谘詢,隋小姐肯給機會的話,後麵我願意排您的工作時間。”

隋萌莞爾,“方便的話,今天做個診前溝通?”

林巍連忙將她請進座裡,客氣地詢問她喝點兒什麼。

隋萌點了杯茶,“這裡挺安靜的,林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我覺得自己不愛秦冬陽,”林巍灌了一大口水,不作保留地說,“此前一直都這樣以為。抱歉隋小姐,我知道您非常了解我和秦冬陽的事情,包括我們相識多年,也包括我們後來關係親密,說這種話可能會引起您的不適,但這就是事實。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對秦冬陽的感情是超乎於一般朋友但又比血緣關係淺薄的兄弟情。作為一個十幾歲就清楚自己性向的成年男人,我認定他不是我渴望的那種類型,可是……情感心理也是心理學的一部分吧?隋小姐能不能為我解解疑惑?男人通常都是交配思維,沒有愛情照樣親密,這個就不討論,可是……親密多了便會衍生不舍和占有欲嗎?”

隋萌沒想到林巍講話如此直接,微微吃驚,過了一會兒才回複說,“即使是個心理醫生,我也不敢說完全了解男性群體,更不能隨便給這個群體定性。但我本身雖然缺乏與人親密交往的經驗,卻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性行為多開放的人在尋找性夥伴時也有特定的標準和條件,比如某些花花公子就喜歡長腿酥胸,燕瘦環肥各有偏好,冬陽他哪一點入了您的眼?”

林巍被問住了。

他思索了好半天,如實地說,“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您可以認真想想,”茶送來了,隋萌也喝一口,“也許答案就抽絲剝繭,一點點地走到您的麵前。彆人幫著分析出來的東西未必有說服力,尤其是對您這種有思想有能力的人。”

林巍不好與她長久對視,眼睛斜向一旁,略作沉默。

幾乎不算動作的一個動作,就把他的眉眼優勢和線條傲人的下頜角都淋漓儘致地展現出來。

隋萌清楚看見他外貌上的優越,心裡歎了口氣:不管有多少理論支持,也不管具備什麼樣的理智思維,人到底是個視覺動物,麵對一個足夠成熟足夠豐富長相卻如此耀眼的男人,誰能不心動呢?冬陽確實飛蛾撲火,然而火不就是最近最可追求的光明嗎?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林巍又開口問,“後麵您是不是仍舊決定不讓秦冬陽服用藥物?如果是,會采取什麼治療方式來幫助他?”隋萌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他,“林先生和冬陽的接觸特彆多,按時間的長短來計算的話誰都難比,如果我沒有直說,您會覺得他患有抑鬱症嗎?”

林巍果斷搖頭,“到現在我都不覺得他有抑鬱症,隻是相信您的專業能力。”

第127章 需要想想

其實不願相信,期待聽到可能誤診或者“還不能十分確定”的安慰話。

隋萌懂他意思,“沒有家庭巨變,也沒有童年創傷,除了難遂的愛情,冬陽的生活中並沒太多不能掌控和無法改變的壞事,這樣的境遇看起來確實不應該患病,可是病這東西哪講道理?說來也就來了。如今隻能儘量幫他,期待他快點兒複原。嗯,也許摒棄一些執念遠離一些傷害,學會接受事與願違就能慢慢好轉起來。”

林巍眼球輕顫,“隋小姐的意思是他的生命裡沒有我,就會好了?”

隋萌又搖搖頭,“我沒這樣說。今天跟您主動打招呼,並且展開這番談話,是我經過反思之後覺得上次的交流指責意味過強,應該彌補一下。抑鬱症的成因極其複雜,即使身為冬陽的好朋友,我也不能斷言他就是因為暗戀您,因為受了您的忽視和冷待才得的病。這好像是一種道德綁架,好像為了冬陽的健康著想應該左右您的出現或者離開。也許與病因病理都很清楚的器質性疾患一樣,他隻是某些地方先天性薄弱,隻要注意保護加強鍛煉,就能起到防病克病的效果。世間萬物,存在即合理。細菌是生物病毒也是生物,本身都沒有錯,強健之道,唯有找到和諧共生的辦法。”

林巍心想不愧是心理學博士,這麼快就化解掉對自己的憤怒,說話也更從容了些,“您覺得他什麼地方比較薄弱?”

“以我這麼多年的觀察,冬陽他最明顯的一點內耗就是過分自省,容易自罪,這就容易引發心理疾患。”隋萌喟歎。

“那我,”林巍謹慎卻又直白地問,“不肯從秦冬陽的生活中退場的話,會刺激他的病情嗎?”

“刺激是柄雙刃劍!”隋萌的回答仍舊客觀,“有利有弊,具體怎麼消化,還靠冬陽自己。我說得淺顯一點兒,您繼續惡劣,也許他會真的死心,你表現得很好,幡然悔悟深情款款,他仍可能覺得癡心多年不過如此,還是放下。一切都不好說,心理醫生和患者能做的事情就是強大其自身內核,乾預自擾,而非外物。外物會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存在,冬陽不自己長出防火牆來,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困擾是林先生,三十幾歲四十幾歲呢?人生漫長,我接觸的病例當中,有更年期抑鬱症也有老年抑鬱症,人體激素的增減能徹底改變嗎?還是可以扭轉誰的衰老?”

林巍垂下眼瞼,無意識地玩著手邊的玻璃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隋萌嘴上說著專業的話,心卻還是一顆沒被學識和成長扼殺掉的少女心,饒有興味地觀賞著林巍睫影濃重的瞼緣,順勢看了看卓越的鼻梁和弧線利落的鼻翼,適合而止地想:這人要不是個同性戀,說不定我也會想追著試試。

“冬陽不做您的助理了!”她又問道,“林先生的不肯退場是什麼意思呢?”

“我需要想想,”林巍誠懇地答,“需要想好,現在沒有具體決定,沒法答複您的問題。不管他是我的什麼人,既然患有抑鬱症,就應該得到良好的照顧,所以得提前問問——我不是心理醫生,不能和您一樣思考問題,得避免所有不利因素影響到他。”

隋萌將視線從他臉上轉到摩挲玻璃杯的手指上去,那幾根手指修長有型,動作卻顯遲疑,泄露著主人內心的矛盾和掙紮。

“嗯!”隋萌點了點頭,“您是應該好好想想,又不愛秦冬陽,又如此在乎他的疾病,之前也害怕他留在您身邊會招惹上危險,真的隻是兄弟感情嗎?反正換了我,絕對沒辦法和一個確認是弟弟的人上床。”

林巍有些尷尬,用另外一隻手捂住嘴巴,怕自己會衝口說出什麼欲蓋彌彰的假話。

“想清楚後該放手放手該抓住抓住,”隋萌繼續對他說,“隻要彆變化不定,那就不算對秦冬陽的惡意刺激。林先生,套句佛家的話,眾生平等,您並不用為任何人的遭遇負責。”

林巍感激地看她,“謝謝!”

秦冬陽抱著本書睡著了,他已連續學習了四個小時,心無旁騖,水都沒喝一口,累到心力枯竭就直接睡了過去。

這是他的本事。

很多人都能在書桌旁坐四小時,甚至是更多個四小時,全情投入到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時間可能湊不足十分鐘,心神總不沉靜。

秦冬陽沉得下去,這是上天對沒有給他極致聰慧做出的最大彌補。

同時也是一種消耗。

正常人的身體和精力受不住這樣使用,情緒也受不住。

林巍站在小隔間的門口看他,怕多餘的動作會把他驚醒,沒去抽書,也沒意圖給他換個地方。

秦冬陽窩在椅裡,睡得十分香甜,他的五官放鬆鼻息平穩,和從前做得筋疲力儘之後睡過去的狀態一樣。

林巍有點兒懷念也有點兒眷戀地望著他的臉,暗暗地想:真的不理我嗎?真的不愛我了?林天野說人生苦短且顧眼前,沒有你在,我有點兒慌,能不能先不管愛或不愛,隻顧眼前,抓著你不放?

小張經理在樓梯口處探頭探腦,焦躁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自己應該打擾一下好還是裝不知道。

秦大沛沒在,管閒事不對,不管也過意不去,難為死了。

這個林律到底怎麼回事兒啊?秦冬陽都說不愛他了,還總來呢?當大哥的,糾纏一個有抑鬱症的年輕人不大地道吧?不知道我們老板把他弟弟當個寶嗎?夠朋友嗎?

他側耳聽,想聽到個異常聲響來做自己衝上去的理由,可並沒有,三樓靜得過分。

林巍隻管凝視著睡夢中的秦冬陽,隻管默默地想:我若自私,你可能連服務生也沒辦法順順當當地做。秦冬陽,林律看著高大威猛,其實沒用。我打不倒林北得,那是我父親啊!怎麼打呢?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倘若秦冬陽沒有睡著,或許又是一場不愉快的交流,是攻擊是對抗,是兩相傷害。

應該冷靜一陣。

可他就是忍不住。

比同沈浩澄分手時還沉不住氣。

林巍也不明白自己。

為什麼呢?

因為秦冬陽生病了?

他不期然地想起秦冬陽十六七的時候眼睛忽閃忽閃的小模樣,想起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見到自己總是滿麵生光的情景。

其實是個相當討人喜歡的男孩子。

可惜後來開始怯懦,總怕挨說,怕做不對,把小時候可愛的樣子丟掉了,臉紅要與情事有關,說話特彆流暢得憑激動。

小瓷娃娃活活生了一層水鏽,自己沒護好他。

幾個月前的林巍絕對不會琢磨這些。

從來不是情感細膩的人,從來不把無關緊要的事當真,能刻在記憶裡的好像隻有沈浩澄的點點滴滴,彆的都沒位置。

竟然添上了這個秦冬陽嗎?

原來男人女人是同一種生物,頂數生殖道的神經最為發達,不但能通四肢百骸,也通心底。

可是疼惜憐憫算不算愛?牽掛和放不下算不算是思念?

他想擁抱秦冬陽,想看見秦冬陽的笑容,苦無能力滿足自己。

秦大沛走進拐末大門,小張經理逮著天兵天將一般撲過去,表情急吼吼地,“老板老板!林律來了!在上麵呢!您快點兒!”

“巍子?”秦大沛有點兒納悶,邊走邊看使勁兒推自己的小張經理,“他不總來?你至於嗎?”

小張經理不吭聲,隻管推他。

秦大沛上了樓,看見林巍的同時看見了睡著的秦冬陽,嘖一下道,“這孩子!”然後才同哥們說話,“不知道你來呢吧?說不一定多長時間沒睡覺了,非得累到儘頭!”

林巍剛想示意他彆說話秦冬陽就醒了,眼睛紅得像哭過的,先懵懵地看看四周,沒太反應過來地叫人,“哥,林律!”

喊過了他才意識到什麼似地坐直了身體,勾頭揉臉,不說話了。

“還有這麼學習的?”秦大沛忍不住數落弟弟,“頭懸梁錐刺股就是個故事,啥好工作至於讓你不要命啊?旁邊就是床不知道躺著睡?行了你再歇會兒,我和你林律出去,不打擾你。”說著他就攬過林巍,“咋過來了?”

“無聊。”林巍不能說真話,也不想撒謊,“順腿閒逛!”

秦大沛把他按到小隔間外麵的豆袋沙發裡坐著,“我看你就是不樂意回家吧?”

林巍不接這句,手指後伸,“用什麼東西隔的?測甲醛了嗎?”

“切!”秦大沛失笑,“我那可是親弟弟!”

“沒啥人來。”林巍仍舊點評,“犯不著隔!空氣流通得慢人就困。”

“你變愛操心了?”秦大沛說,“他是因為空氣嗎?”

林巍便忍不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去捧月薪幾千塊的飯碗,天天都過差不多的日子。”

“小點兒聲!”秦大沛如今是護弟狂魔,“誰的日子七十二變?平平淡淡才是真。冬陽不伺候你了,不得勁兒吧?”

林巍垂下眼去,“有點兒。之前我們都要談分成了!”

“那你把人給我放出去?”秦大沛壓低嗓門,三樓不大,怎麼壓都聽得見,他是自欺欺人。

“哥!”秦冬陽幽幽開口,“我自己要走的!”

“啊!啊!”秦大沛揚聲答應,“沒有說你的意思。這不讓你林律趕緊習慣呢嗎?”

第128章 痛予反擊

林巍如未聽到,臉上沒有太明顯的表情。

秦冬陽卻從隔間裡走出來,繞過幾個豆袋沙發,打算下樓。

“乾什麼去?”秦大沛蹭動沙發,攔在弟弟身前。

“下去幫忙,”秦冬陽說,“活動活動。”

林巍靜靜凝視著這個除了睜眼的瞬間再也不肯來瞅自己的年輕人。

秦大沛道,“那算什麼活動?哥帶你出去透透風。”說著他就看向林巍,“走啊巍子?咱們遊車河去?江畔若是熱鬨,過去吃點兒小燒烤唄?省得冬陽在屋裡憋傻了。”

林巍沒忙答複。

秦冬陽已經說,“我不去。”

“不去什麼……”秦大沛剛開口道。

林巍這才插了上去,“我帶倆個保鏢不太方便,你哥倆去吧!”

秦大沛見他站起身往樓下走,嘖了聲,起來拖著秦冬陽,也跟著往下走,“老爺子這保鏢打算用到哪一年呢?”

林巍沒應聲,很敏銳地察覺迎過來的小張經理神情詭異,下意識地瞅瞅秦大沛,“好好溜達溜達,這會兒空氣挺好。”

秦大沛永遠笑嘻嘻地,摟小孩子般摟著秦冬陽,“你不去就沒口福嘍!我們哥倆找好吃的去。”

林巍瞄見小張經理鬆了口氣似的,心裡明白了些,不動聲色地出了門。

常在峰的電話適時打來,“老嚴那邊查出來了,杜長江他媽曾經是楊副市長的弟媳婦,結婚沒多久丈夫就因公犧牲,跟楊虹還挺像的。杜長江是他媽改嫁後生的,跟楊副市長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是兩人明顯關係匪淺。”

林巍淺哼,“沒有血緣關係才是最好的掩護。杜長江能拿到到市區內的好地塊,順利無比地批下貸款,卻仍無故推遲工期,將本該用於建樓的款項私下借給需要資金周轉的其他公司,為了賺取巨額利息差罔顧購房者的利益,甚至還在工程驗收上大做文章,背後沒有個強有力的保護傘是很難成事的。怪不得他這麼維護甄陽,根本就不是什麼生意往來朋友情誼,而是怕你們揪出楊興華來!”

“雪球越滾越大。”常在峰說,“還有你想不到的呢!這個杜長江的表叔就是田龍山,和他爸是親姑表兄弟。”

林巍驀然卡住。

官官相護環環相扣。

常在峰沒感覺到他的震驚,仍舊說,“林叔到底惹到了誰,還是沒有頭緒。”

林巍聽出他的焦急,身子窩進路虎後座,努力思索對策,“要不然再回頭捋捋,把林叔的案宗……嗯,或者把野子他媽當時出意外的事情也重新查一查呢?”

“啊?”常在峰有些吃驚,“野哥媽媽?你什麼意思?也蹊蹺嗎?”

“不知道。”林巍伸手撓撓眉毛,“冷不丁地想起來。當時咱們都太小了,怕不好查。我肯定是想不出辦法來,看看常隊有沒有門道吧!死人又不會說話,彆漏過一點兒可能麼!”

常在峰沉默一刻才說,“林巍,我發現你比我這個乾警察的都縝密。”

“那可能是你人好,”林巍抬眼向車外看,秦大沛已經載著弟弟開向另外一個方向,他的心情有些沉鬱,“而我這個人一肚子陰暗東西,總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一切。”

常在峰不知怎麼接他這句自我評價,微微頓了頓才說,“我還在外地,回去就安排。”

林巍掛了電話,沒瞅偷著觀察自己的廖傑和李洋鯤,任憑他倆把自己帶回林宅,進門看見林北得坐在客廳裡麵,本想繞過去上樓,腳掌踩到第一級台階又改變了主意,踅回沙發區去,緩緩坐在林北得的對麵。

林北得往他臉上看了一眼。

“談談?”林巍開口。

林北得笑了,雖無熱度,卻真是笑,“難得。”

“咱們父子,”林巍斟酌了一下才又開口,“到底能鬥出個什麼結果來呢?”

“可笑。”林北得本就坐姿筆挺,聞言更拔一拔上身,“你是我兒子,當爹的乾嘛要跟兒子鬥?這都是為你好,向乾辦事有準,他沒發話,小廖和小李就不能撤。你師父會害你嗎?”

林巍扭頭,望向停在院內的路虎,“師父是個好人,可他行事越來越有您的風格了。”

林北得哼了一下,“彆的我沒自信,好人二字也當得起。”

“包括打算利用權力對付沈浩澄嗎?”林巍犀利地問。

林北得皺起濃眉,“那是為了教育兒子,我總不能把你打死。況且隻是說說,並沒實施。”

“如果我沒讓步呢?”林巍逼問,“如果我非要隆重宣布同他的關係,以情侶的身份去見他的父母親人,並且把他帶到您麵前來呢?會怎麼樣?”

林北得眉頭不展地看著兒子,“你想說什麼?不是分手了嗎?現在討論這個還有什麼意義?”

“我隻是奇怪!”林巍身體後靠,脊背貼住沙發墊包,脖頸前彎下頜微抬,即便坐著,也是個囂張的進攻姿態,“林政委剛硬無倆成就斐然,這輩子唯一的汙點就是我這不肖子,樣樣不成器,還沒廉恥地喜歡男人,簡直是家門之辱,殺人要不犯法估計早弄死了,怎麼老了老了不要原則,為保我的安全含辱忍詬地接秦冬陽回來?風波過去,您又打算怎麼對付那小孩兒呢?他就是個沒大資曆的助理律師,年輕到談不上職業成就,讓他在H市消失嗎?”

林北得的眼睛裡泄露出一絲悲哀,“林巍,你把我看成魔鬼了?”

林巍盯住林北得那絲難得的情緒,使勁兒琢磨,良久方說,“一個從不正眼看幼子的父親,一個自孩子蹣跚學步打到他離家求學的爹,一個施暴到有傷痕為證的強權者,一個年華老去仍不肯放棄掌控欲的操縱家,不是魔鬼是什麼呢?”

林北得沒有暴跳如雷,扶在沙發上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林巍享受林北得那種克製不住虛弱,經年壓迫終於得了釋放,隱隱升起勝利感來,“‘為我好’三個字真的能衝抵所有罪惡感嗎?您兒子我貌似活著,被迫屈從,想找自己,從未找見,想尋溫暖,孤家寡人,林政委您滿意嗎?還非得看著我長命百歲嗎?”

林北得的臉色開始變白,他咬住唇角不說話,手臂的抖卻更加明顯起來。

“如您所願,”林巍繼續說,“我長成了一個無情無義無信無恥的人,為了顧全自己,什麼都能舍棄。我曾承諾過沈浩澄攜手並肩麵對一切質疑,最後卻成了屁話,我想把秦冬陽藏在紛擾外麵彆被影響,也是一場鬨劇。林政委,除了按您的心願,跟您看上的女孩子結婚生子,欺騙好閨女的感情耗費無辜者的青春之外,我就隻能當光棍,光著,跪著,任憑您怎麼擺布,是不是啊?”

林北得終於開口,“你恨我恨到這個程度了?”

“是!”林巍點頭,“我恨不得能削肉還母剔骨還父,恨不得以最慘烈的方式死在你們麵前。如果我婆不曾期望過我好好活著,我希望自己撞車,墜崖,腐爛成泥!”

林北得噌地一下立起了身,大步走進臥室,推門推得鏗然作響,關門關得地動山搖。

林巍坐在原處聽著,直到那些刺耳的聲音全都消失不見,偌大的客廳重新恢複寧靜,方才聳動肩膀笑了兩下,無聲,卻極嘲諷。

這麼多天頭一次精力充沛,原來自己需要依靠攻擊和暴躁來調動腎上腺素,進而維係看似正常的生命跡象,根本不會好好活著。

也不會愛人。

秦冬陽站得太近了,所以被波及被牽累,遭殃地生了病。

真他媽的沒道理。

枯坐良久,林巍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上身伏低雙腿蜷曲,整個人窩作一團。

剛剛還在進攻的人也被哀傷給打到了。

這爛透了的人生啊!

肉串烤得滋滋冒油,看著就香。

秦大沛樂滋滋地弓著長身,比比劃劃地說,“這東西可不能亂吃,耗子肉是不好找,壞肚子特彆容易!哥乾什麼都有地方,放心擼,百分百的好肉。”

秦冬陽有些心不在焉,簽子都拿反了。

“哎?”秦大沛趕緊拍他的手,“就說你學習學傻了吧?眼睛都不好使了?再這樣不讓你考了,就在‘拐末’當二東家吧!掙不掙錢也餓不死你!”

“哥!”秦冬陽舉著秦大沛重新塞進他掌心的牛小腰,“我是不是特彆沒用?”

他有和盤托出的衝動,想問哥哥——我下定決心放棄了,仍舊難過,該怎麼辦?

秦大沛聽不到他沒說出來的話,很有耐心,“怎麼又繞回去。愛有用沒用。有用哥自豪,沒用哥也高興,跟我作伴麼!”

秦冬陽慢慢地擼下肉塊,認真地嚼一會兒,咽下去說,“哥我愛你!”

“哎呀呀,肉麻死了!”秦大沛受不了地啃一口蒜,想借辛辣緩緩嘴裡的酸,“秦冬陽你怎麼回事兒?奔三了啊!還玩小時候的把戲?”

秦冬陽看他齜牙咧嘴的,笑了,“我小時候總玩這種把戲?”

“可不是?”秦大沛也笑,“哥那時候混蛋,目空一切,誰都不放在眼裡,包括你這小屁孩兒!可你偏偏看哥啥都好,硬往我身邊湊合,給哥煩得呀,使勁兒震唬你,實在罵狠了你就使這招——‘哥我愛你’。頭一回才六七歲,肯定是爺教的你。你說那老頭兒嘿,成天背著個手,怎麼能教孩子這麼酸人的話?太陰險了!”

秦冬陽越發笑起來,“我也不記得是不是爺教的。”

“幸虧巍子和浩子認識你時你不說了,”秦大沛順口道,“否則得讓人笑話死。”

秦冬陽聞言笑容緩緩淡了。

看來還是認識得太晚,有些表達需要收斂,沒有痛快表達出去,若能,也許不會發酵成執念。

不會衍生出這麼多不堪來吧?

寧可真多個哥,可以放心大膽地說愛他,被笑被嘲弄也不在意,可以對得起他也可以對不起他,誰都不會當真。

第129章錯綜複雜

林巍起床出門,廖傑自己過來,將路虎的鑰匙交給他,“林政委讓我和洋鯤以後不陪著您了。這車能開慣吧?”

林巍略感驚訝,卻也沒太遲疑,痛快地抓過鑰匙,“熟悉熟悉就習慣了!你倆另謀高就也好,跟著我不是長久之計。”

廖傑素來話語不多,“再會!”

林巍看著他走幾步路,又喊了句,“留個聯係方式?說不定我也能為你們介紹介紹工作呢?”

廖傑停腳,返身回來,調出自己的電話號碼來給林巍看,嘴裡則說,“違法的不乾!”

林巍笑了,對著他的手機屏幕拍了張照,“這點咱們一樣,擦大邊,違法不行。”

廖傑也笑一下,再次離去。

林巍動作利落地跨進路虎的駕駛座,發動汽車的同時側眼看看靜幽幽的林家小樓,心頭終於輕鬆了些。

剛上繞城高速向乾的電話就打進來,當師父的劈頭蓋臉地罵人,“要不說乾啥也彆生孩子呢,你們都是一丘之貉,白眼狼!長點兒本事先反老子,養活你們就是錯誤。”

這是上次爭吵之後向乾首次給林巍打電話,雖然是打來罵人,林巍也挺高興,“我和誰‘們’啊?您家公子?還一丘之貉,龍生龍鳳生鳳啊師父,我們是貉,您老能跑哪去?”

“混蛋王八蛋!”向乾的語氣更加惡狠狠地,“你趕緊和我來朗乾,讓老子使勁兒踹幾腳,要不然你師父直接氣死了,再跑來哭墳鬼也得鑽出骨灰盒來掐脖子。”

“不要宣揚迷信……”林巍剛說半句,又有電話進來,他分神看,是常在峰的號碼,趕緊就對向乾扯起免戰旗,“有空兒我再讓您用唾沫星子噴我啊師父!現在真不行,濱江分局找我有事,我得接個電話。”

“接!”向乾從來都是正事第一,這才哼道,“回頭再找你小子算賬。”

林巍聽他掛了電話,連忙接起常在峰的,“怎麼了?”

“能不能來局裡一趟?”常在峰說,“我連夜趕回來了,有些話……嗯,我該沒琢磨透亮呢,見麵嘮嘮?”

“行!”林巍知道他絕對不會無事生非,痛快答應,“等著我吧!”

秦冬陽聽哥的叮囑,夜裡沒再尅書,睡得早起得早,趁著出去吃早點的時候在古街裡轉了一圈兒,回來小張經理和住店的服務生們還沒起床。

從事服務行業的基本都是夜貓子,早班也得九點上崗,秦冬陽怕打擾人,躡手躡腳地往三樓摸,打算上去背一背題。

手機在二樓半的地方響起來,他忙不迭地接起來,微微壓著嗓子,“喂,您好!”

“請問您是秦律師嗎?”電話對麵是個非常有禮貌的男聲。

秦冬陽稍感奇怪。

他在諾正乾了三年助理,正式呼他為秦律師的人並不多,對方的聲音聽著又不熟悉。

“我是秦冬陽,”他答,“請問您是……”

“我是繁華街的派出所民警尤禮。”對方自我介紹說,“半小時前,轄區內的新陽小區發生了一起衝突,有位叫林英的女士與巡犬辦的工作人員發生了肢體對抗,不但動了手,而且致人受傷。因為她年紀較大,情緒也較為激動,遵循以人為本的執法思想,由我負責對您轉達她的意願——林英女士明確表示自己沒有近親屬,希望由您替她解決後續法律問題,秦律師接受這個委托嗎?”

秦冬陽怔了半天才想起來對方提到的林英就是毛坯房所在小區那位老年小狗豆子的主人林書記,連忙詢問,“林阿姨她怎麼樣了?”

“暴力手段致人受傷,現在非常緊張,”來電民警告訴他說,“目前還不知道對方傷情如何,如果由治安案件轉為刑事案件的話,後麵應該移送分局,您要過來見見她嗎?”

秦冬陽轉身就往樓下跑,“繁華街派出所是嗎?我現在就過去。”

林巍剛停好車就看見等在分局門口的常在峰,想走過去,常在峰卻迎了過來,他往路虎裡麵張望張望,然後拉開副駕駛門,“就在這兒聊幾句。”

林巍見他又讓自己來又不讓進樓,知道是有不方便處,恐怕是有電話裡和同事麵前都不好隨便說的東西,點了點頭,身體隨即落回駕駛座去。

“我在南麵連夜提審了蒼強。”常在峰肅著缺覺少眠而風塵仆仆的臉膛,“果然發現點兒東西。”

“什麼東西?”林巍看住他。

到底是血肉之軀,常隊長再怎麼肯乾,這麼個折騰法也掩不住神色間的疲憊,“蒼強有個堂哥,也是鋼廠職工,叫蒼誌堅,比蒼強大十多歲,活著的話過五十了。”

“死了?”林巍聽出名堂。

常在峰點頭,“蒼誌揚,也就是蒼強交代說蒼誌堅本來是個鋼廠工種艱苦的普通工人,後來得了甄天水的照顧,日子很好起來,卻在七年前突然死了。”

“七年前?”林巍皺眉,“那和林叔的案子……”

“蒼強還交代說蒼誌堅和林勇有過交鋒,”常在峰繼續說,“後來也不在廠子乾了,停薪留職,去杜長江的建築工地當小工頭。”

林巍眼中精光一閃,“那怎麼死了?”

“說是工地事故。”常在峰的神情非常複雜,“蒼家人曾經鬨了一段時間,杜長江的公司給了不少補償,甄陽也出麵找蒼強,讓他到自己身邊工作,事兒就壓下去了。”

“他的意思是這裡麵有蹊蹺?”林巍目光灼灼地問。

“嗯,”常在峰目光凝重,“但他說不出這裡麵有什麼蹊蹺。”

“怎麼確定他哥跟林叔有來往呢?”林巍追問。

“他說以前遊手好閒的時候愛在蒼誌堅負責的工地上晃,見林叔去過幾次。”常在峰的臉色沉了下去,“後來……也就是林叔出事前後,他也被甄陽派去恐嚇過幾次林叔,讓他彆再找甄天水的麻煩。甚至在林叔堵到陽光石場跟甄陽理論的時候跟他動過手。”

林巍沉默下去,半天才說,“動手動到什麼程度?”

“打到鼻口竄血!”常在峰克製著情緒說,“蒼強交代當時還有七八個人一起給甄陽當打手,但他不承認殺了林叔。”

“他沒聽到林叔說些什麼嗎?”人已死了,林巍隻能挑有用的問。

常在峰思索著道,“他說林叔每次找去都會提一個要求——‘讓他見我’。這個‘他’具體是不是甄天水,因為林叔沒有正式地提起姓名,不敢確定。”

事情絕不簡單。

林巍揉揉腦門,“蒼強為什麼跑?”

“據他自己說是發現一起乾活的幾名打手陸陸續續沒了蹤影,自己覺得事情不妙,生怕甄家父子對付他和他的家人,所以選擇主動離開。”常在峰答,“他家也是老鋼廠的,跟甄陽家彼此熟悉互相了解。”

“了解?”林巍哂笑一下,瞬即便凝重了,“這個人能帶回來關嗎?審的太少,很多東西未必能問出來。”

“兩麵協商協商看看。”常在峰道,“不行我就多跑幾趟,手續上的事情沒辦法,拖時間。你先幫我想想蒼誌堅那邊還能怎麼下手。”

林巍稍作思索,誠懇地說,“我也不是刑偵專家,給點兒時間琢磨,有心得了告訴你。嗯……局裡開會也多研究研究,集思廣益。”

常在峰往後靠了靠,“回來我就跟吳局報告了,這事兒越弄越複雜,還得注意保密,以免牽連太廣走漏風聲。唉,痛快不了。”

林巍聞言想了想說,“不管多不痛快,隻要能破案就行。你和野子都注意點兒,這麼多的打手四處散著,這麼多看不清楚的內幕,安全重要。”

常在峰點頭,“怕惹什麼麻煩牽扯到你,所以不在電話裡說。後麵聯係起來也謹慎點兒,我可能會直接去律所堵你,你要著急就讓野哥找我。”

林巍失笑,“搞嚴重了!”

常在峰意識到什麼地看看他的車,“司機呢?”

“不用了!”林巍回答,“累贅。”

常在峰點點頭,而後卻問,“你身手怎麼樣?”

林巍更笑,“這怎麼答?我記得常隊赤手空拳麵對持刀歹徒時也光榮負傷了,還是我哥們救了你。”

常在峰不由摸摸鼻子,“也是。再能打的肉體凡胎遇上刀槍也不頂用。你保重吧!”

林巍不笑了,眼眸也變得深邃起來,“楊虹他爸不會一個人貪,田龍山這條魚也確實有點兒大,一般的鍋子裝不下。不管林叔的仇能不能報,這個案子要扯出來的人肯定不少,誰知道誰手黑啊?咱們都在明處,光小心沒用,還得速戰速決。”

常在峰指節響動,哢哢哢的,“誰他媽的也沒有我著急。”

林巍默默聽著,神色更加複雜。

“彆進來了!”常在峰作勢下車,既是解釋也是囑咐地說,“分局裡麵文職武職內勤外勤,還有各路外來人員,眼目雜。有進展我再找你。”

“哎!”林巍叫住他說,“野子有個哥們在乾黑偵探呢,你知道不?”

“嗯?”常在峰顯然不知道,眼神頓變。

“我還用過幾次,”林巍見狀把話說明白了,“應該是那幾年在南麵認識的,收錢辦事。沒彆的意思,今天這些話千萬不能急著透給野子,他是林叔的兒子,摻和深了肯定得被人盯,你常在峰諸多顧忌,未必能防得住暗處的惦記。不讓野子知道才能保證他不輕舉妄動。”

常在峰聞言回身拍住林巍的肩,“野哥沒看錯你,是好哥們。”

林巍淡然一笑,“都是沒收沒管的人,互相照顧麼!”

常在峰覺得這個“沒收沒管”挺奇怪的,卻沒再問,也沒過多客氣,開門下去。

第130章 被迫合作

派出所雖然對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法外開恩,拘押當日就替林英通知了秦冬陽,程序上的事情卻不鬆怠。

“傷情鑒定出結果前,直係親屬也不能隨便麵見當事人。秦先生如果確定接受林女士的委托,請帶著委托合同和律師證來填寫申請書。”負責接待他的乾警見秦冬陽到得很快,態度認真地說。

秦冬陽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向後退了兩步,非常自嘲地想:離所也沒幾天,腦子就糊塗了。

同時也很猶豫——已經決定不再做律師了。律師證上的執業單位還是諾正所。

可他想起林書記古稀之年卻無直係親屬,這份猶豫就沒有維持太久,“我來的急,這就回去取委托書。能不能請問一下,林女士的小狗豆子現在是什麼情況?她被羈押,狗被派出所代管了還是交給小區的鄰居們照顧呢?”

年輕民警抬眼看看他,沒露什麼明顯情緒,“那隻狗被巡犬辦的人摔死了!”

秦冬陽腦袋嗡地一聲,“什麼?”

他與林英的接觸不算太過密切,但也知道她和豆子感情極深,而豆子已經是一隻老年狗,早就不良於行,體型又小,會有什麼攻擊性?

“摔死了!”民警重複一遍,“已經被市容部門弄走了。”

秦冬陽心血上湧。

市容部門,就是說死去的豆子已經成了垃圾,它明明是林英懷裡的寶貝,是有狗證的寵物。

民警見他神情怔怔地,好心提醒,“還是管人吧?即使是治安拘留,對於七十多歲的老人也是挺大的考驗。”

秦冬陽被澆了盆涼水似的醒過神,趕緊就往派出所外麵走,叫了一輛出租就往諾正所趕。

張依卓看見他來了又驚又喜,“秦哥?”

秦冬陽無暇多說,簡單地跟他和圍過來的前同事們打了個招呼,“有點兒事,回頭聊啊!”隨後就問擠到身邊來的小景,“李律在嗎?我要找他。”

“在呢!”小景回答,“你什麼事?”

秦冬陽急得不行,答話仍舊異常簡短,“回頭說啊!”

他飛步衝到李擎正的辦公室去,不顧前老板十分明顯的驚訝,語速迅速地說明自己過來的原因,而後滿帶請求地道,“李律幫幫忙,這位阿姨無親無故,信著我了。那麼大的歲數關在裡麵發懵呢,我得趕緊見一見她!”

李擎正略做思索,“你的勞動手續還在所裡,是得過來對接一下。不是我難為人,有律師證是有律師證,此前畢竟從來沒有單獨執業,這事兒還是得讓巍子跟我打聲招呼——到底要打諾正的旗號。”

秦冬陽下意識說,“可能隻是治安案件。”

“那也……”李擎正剛講兩個字,林巍推門而入,眼睛盯著秦冬陽,嘴裡卻跟李擎正抱歉,“不好意思,我剛到,光好奇了,沒禮貌。是什麼事?”

李擎正人精一個,在秦冬陽立刻躲閃開去的目光裡麵推測出些不尋常來,也沒強人所難地要秦冬陽重複,簡略地替他說了說來意。

林巍繃直的肩略肉眼可見地鬆弛下去,“哦,不大個事兒,冬陽能打。我跟他聯名,做這個保。”

秦冬陽忍不住瞟他一眼。

李擎正笑起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我跟人事的打招呼,先把冬陽的離職手續放我這兒來存著,案子完事再接著弄。咱們所出去的律師,呼風喚雨不敢說,都有維護弱小的情懷,放手乾吧!”

秦冬陽著急,趕緊道謝,然後立刻出門去找畢永吉要委托合同。

畢永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接到李擎正的電話之後才笑著拍秦冬陽的肩膀,“還是家鄉的案子更動心吧?不去外地回來得了,乾熟了的地方。”

林巍慢一步過來,見秦冬陽已經拿到了委托合同,開口說,“我送你過去。”

“不麻煩了。”秦冬陽忙忙地走。

林巍大步跟上,“不著急嗎?說了聯名,我還沒簽字呢!”

秦冬陽恨自己腦子鈍,緩下腳步看看林巍,終歸沒再說話。

畢永吉跟到門口,饒有興致地目送這對舊上司前下屬並肩一處卻又暗流湧動的背影,眯眼嘖歎。

始終探頭探腦的成蔚湊到他跟前去,“畢主任,這什麼情況?”

畢永吉滑頭地笑,“小破孩兒,真愛看熱鬨。”

出了大樓,秦冬陽再次遲疑。

林巍不再廢話,伸手捉他一隻胳膊,往路虎旁扯,“輕重緩急。”

秦冬陽沒有掙紮,被他塞進副駕才覺出什麼,左右看看,脫口詢問,“司機呢?”

“不用了!”林巍淡淡地答,同時發動了汽車。

秦冬陽幾乎要說沒人保護換台路虎又有什麼用,話到嘴邊卻咬住了。

他們並非朋友,也不再是同事,任何形式的關心都顯曖昧,聒噪多餘。

林巍並不喜歡聽誰囉嗦。

全程沉默,氣氛彆扭而詭異,車內的空氣似乎失水失溫,乾巴巴地冷。

好在路途不遠,剛到派出所門口,秦冬陽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車,他惦記林書記,也想逃離林巍。

派出所的民警通情達理,辦事效率也高,半個多小時左右秦冬陽就進了臨時羈押室。

林英微垂著頭,發絲淩亂地窩在羈押室的椅子裡,樣子非常萎靡。聽到門響的瞬間她很驚懼地抬頭,看見秦冬陽的瞬間瞳孔立刻放大,哽咽地喚了聲,“小秦,你真來了?沒有……沒有太打擾吧?”

秦冬陽三步並作兩步地跨到她的麵前,“林阿姨彆著急,不是什麼大事,咱們慢慢解決。我不忙,談不上打擾。”

林英聽到他的安慰,又是感動又是難過,眼蘊淚水,卻不願哭,重新垂下頭去,痛苦萬分地說,“小秦,豆子死了,我不知道它被扔哪兒去了……”

秦冬陽也很難過,說不出話。

好幾分鐘之後林英才又抬起濡濕的眼,打量打量站在秦冬陽身後的林巍,“這位是……”

秦冬陽遲疑半秒,介紹地說,“這是我的上級律師林巍林律師,和我一起負責林阿姨的案子。”

林英聞言連忙頷首示意,“是本家啊!怎麼還麻煩您?”

“不麻煩。”林巍這才開口,“冬陽說得對,不是什麼大事。”

林英歎了口氣,“我可能是作孽了,那孩子被我推倒在甬路牙子上,磕著腦袋了,淌了不少血……我看見了。林律師,小秦,我這人一輩子沒成沒就,但也從來不想做壞事,這回……這回得靠你們幫我分析錯對啦!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咱們按法律規定來,我有存款,委托費不是問題。”

秦冬陽聽她在這麼混亂的時候也沒情緒失控,又欣慰又憐惜,他把委托書推過去說,“案子怎麼定性得等受害者的傷情鑒定結果,林阿姨先跟我們講講事發經過吧!我著急走程序,沒太細聽民警們的介紹。”

林英捏住秦冬陽遞給她的簽字筆,認真端詳了會兒林巍和秦冬陽的簽名,對合同上的其他條款和委托費卻沒細看,鄭重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醒得早,”她緩緩說,“怕影響到樓裡上班的孩子們睡早覺,七點鐘才下樓遛彎,趕上巡犬辦的人在小區裡抓狗,說是有人舉報擾民。彆的狗主人都跑家去了,我腿腳慢,怕跌倒,不敢走太快,加上豆子有證,還抱在懷裡,沒太慌,然後就被一個年輕小夥兒給堵住了。”

可能是情緒始終都沒平複下來,才聊這麼一會兒,林英已顯氣息不繼。

秦冬陽左右看看,將羈押椅旁邊的礦泉水瓶捏起來。

林巍伸手擋他,向陪在羈押室內的年輕女警申請,“可以來杯溫水嗎?”

女警拿起對講機說了一遍林巍的要求,溫水很快送進來,林巍接過,放在林英的手邊。

林英非常感激地對他點點頭,雙手攏住那隻裝了溫水的紙杯,汲取溫暖一般,不放開了。

“我跟他解釋說豆子有證,老年人記性不好,怕丟,不管隨身帶著,放在家裡,這就回去取!”林英繼續講了下去,“他可能是怕我借故跑掉,不同意,硬把豆子從我懷裡拽了出去。豆子害怕,吱吱地叫,”說到這裡她又有點兒哽咽,“我心疼了,情急了些,語氣可能不好了,讓他跟我上去取,他的態度更不好,大聲訓我,捏住豆子的脖子提溜著走……”

眼淚急速湧起,老太太說不下去,被迫停住。

秦冬陽不忍追問,靜等著她。

林巍也不出聲。

林英用力吸了口氣,“豆子都那麼老了,還不會縮腿兒,我怕憋死,追著捧,他不讓,使勁兒推我,也使勁兒掄豆子……它都不叫了,我發了瘋地搶,搶不著,實在沒了理智,撓了小夥子的臉,然後……”

又是一陣長久停頓,林英的淚崩泄般地流淌下來,“然後他就把豆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啪嚓一聲……我懵了,使出全身的力氣把他撞倒,他的腦袋磕在甬路牙子上……後來派出所就來了,他們不讓我抱著豆子,給拽走了……”

她的神情頹敗而又絕望,像是一個被搶走嬰兒的老邁母親,眼裡又有許多說不清楚含義的恐慌和懼怕,“小夥子出了不少血,我看見了,是我弄的……他媽媽肯定心疼,但我沒想那樣……豆子也一嘴的血……”

秦冬陽不忍心再聽,上前摟住她的肩膀,“您不是故意的林阿姨,隻是太情急了,大家的心裡都很明白。”

作者有話說:

這張寫得難受

第131章多少償還

林巍沒有陷在情緒裡麵,他開口道,“事實這麼清楚,說破天也就是個過失傷人,林阿姨的年紀擺在這兒,咱們先辦解除拘留吧!公安部門的辦公時間是有限的,彆耽誤了。”

秦冬陽如夢方醒,連忙對林英說,“是。林阿姨,咱們是符合不拘留的年齡條件的,您彆著急,留在這裡等等,我們先出去忙。”

“嗯!”林英點頭,望親人般望著秦冬陽,“拜托你們了!”

秦冬陽快步離開臨時羈押室,爭分奪秒地跟派出所乾警做交涉,林巍則躲開些,給向乾打了個電話。

向乾聽他說完意圖,哼了下道,“林大律師也有用得上人情的時候?你師父認識的誰你不認識?直接聯係就是。”

林巍求人時的態度挺好,“不是怕他不給麵子嗎?有師父在,隔著鍋台上炕?”

向乾不以為然,“你師父還永遠在?該上上吧!習慣了就好了。”

林巍這才聯係想要聯係的人,對方也肯接他的電話,聽清原委之後痛快地說,“沒有主觀惡意,符合年齡條件,不難。我這就交代一下,速辦。”

秦冬陽弄完所有手續才騰出空來看林巍,道了句謝。

林巍不動聲色,“林阿姨不是新陽小區的住戶嗎?又不是你的親戚,客氣什麼?”

秦冬陽不再說話。

林巍瞅瞅手表,“等通知吧!時間不早,找地方吃點兒東西。”

秦冬陽趕緊拒絕,“不了,林律時間寶貴,趕緊回律所吧!我哥還不知道……我得回去。”

林巍不好強求,轉開些眼,“我送你回去。”

秦大沛沒在“拐末”,他不是真閒人,家和咖啡廳外還有許多事忙,且沒發現弟弟的異動。

小張經理眼賊心亮,見秦冬陽進門,立刻扯脖子張望,瞄到路虎的尾巴,不由揪著耳朵揉搓。

“張哥怎麼了?”秦冬陽見他抓耳撓腮的,忍不住問。

“沒事兒。”小張扯起笑容,“冬陽吃飯沒呢?”

秦冬陽搖頭,“我哥沒來?”

“還沒。”小張經理回答他說,“店裡也沒什麼能吃的,我陪你出去吃點兒?”

秦冬陽想著林英的事,沒心情吃,“不用。我弄杯咖啡喝,下午可能有事兒,提提神。”

小張經理聞言湊湊乎乎地在吧台附近打轉,“冬陽忙啥?”

秦冬陽梗概地講了講事情經過。

小張經理沒等聽完就罵,“這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人家一隻病狗,養那麼多年,架得住他使勁兒掄使勁兒甩啊?就知道跟老弱婦孺耍威風,撞他活該。”

秦冬陽凝目望著咖啡機裡滴溜出來的咖啡原液,在那一縷濃香裡出神。

法律上沒有“活該”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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