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接下來,我該做些什麼?”
這一刻,話語裡是茫然的。
“等為師先下來……”
蛤蟆道人懸在驢脖,奮力解開繩子,啪的一聲大喇喇摔在地上,拍了拍褂上的塵土,背負雙蹼,啪嘰啪嘰走到徒弟身邊。
“雖然不知你發生了什麼事,但路從來不會絕,為師就是這麼過來的,有段時間也如你這般喪氣,後來一想不管做人還是作妖,都必須要看得開才行,看得開,才能活得久,你看為師現在不是活得挺好?”
說著,他拍了拍身後背負的畫軸:“這就是第二條路。”
陸良生望著映著夕陽,波光粼粼水麵,心裡也有著難言說出的苦楚,還是笑了一下。
“謝師父安慰,看著這片起起伏伏的波濤,忽然間覺得,我跟它們很相似……顛顛倒倒,一會兒下,一會兒上……”
“但是它們不會倒下。”蛤蟆道人拍了拍徒弟的膝蓋,一起望去水麵。
“嗯,它們不會倒下。”
說到這裡,陸良生撿起一塊石頭擲進河裡,蕩起一圈漣漪。
“師父,我們走吧,離開這裡。”
蛤蟆道人鬆了一口氣。
……終於把你說通了,要是喪氣不帶老夫去北周,老夫豈不是要靠兩條腿走去。
轟隆隆……
街道馬蹄聲四起,城中、皇宮大亂之後,軍隊已經動了起來,從宮裡傳出有妖人施法,乃是一個叫陸良生的讀書人,甚至連畫像也俱都畫好。
步卒在城中挨家挨戶搜查,千餘騎兵分成幾股在原野飛奔,追查與畫像相似的人。
“快!跟上——”
“駕!”
沿著天治南麵官道,分出一股的百餘名騎兵抄去山林小道。
開春過後,綠野延綿滿目。
飛奔的為首一騎,像是小校一類,抽響鞭子時,眉頭微皺,視野前方的泥道間隱約看到一隻毛驢慢悠悠的在走,上麵還有靠著驢脖仰躺的身形。
挨近了一點,那穿著正是一件書生袍。
“前麵的書生停下!”
他暴喝一聲,抽響馬鞭,促馬加快速度,然而,眼看還差七八丈怎麼也追不上對方,小校心裡也有驚駭。
“真是妖人,明明挨近了,眨眼又去了前麵。”
隨即,抬手。
身後的騎兵挽弓上箭,吱吱的弓弦緊繃,指去前方那隻老驢以及背上的書生。
驢背上,陸良生提起手臂,酒水自壇口飛出一條水線,落入口中時,另隻手忽地甩出一張畫有蜿蜒畫像的紙張。
嘩的輕響,畫紙劃過霞光飄去後麵,彷如眼花般,在追擊的騎兵視線裡,陡然化作一條蜿蜒巨影。
青鱗獠牙,豎瞳寒光,吐露蛇信盤在道路間,密密麻麻的的鱗片猶如水麵般隨蛇身扭動起伏。
“籲——”
“小心!”
嘶喊在騎兵裡響起,衝在前麵的士卒急拉韁繩,驚恐的看著高高豎起半截長身的大蛇,有人大叫:“彆怕,是幻術!”
下一秒。
足有數人合抱的長蛇閃電般撲來,蛇吻上下顎誇張的張到了極致,一口將喊話那人,以及另外兩個騎兵,連人帶馬一起吞了下去。
唏律律——
那小校目瞪口呆的望著一隻踢踏的馬腿,在蛇口裡飛速的被吞咽下去,反應過來,棄弓握韁,一兜馬頭,瘋狂的朝來時的方向狂奔,大喊:
“撤!”
剩下的騎兵也是嚇得臉無人色,原地拉扯韁繩調轉了方向,焦急的夾馬腹,跟在後麵狂奔起來。
呼呼呼。
跑出兩裡後,那名小校回頭見大蛇沒追來,這才讓麾下的騎兵停下,喘息休整了片刻,稍微冷靜了些許,著一人回去通報,又帶著其餘人再次尋了過去。
“籲。”
沿著泥道重新回來,視野之間哪裡有大蛇的蹤跡,就連之前躺在驢背的書生也不見了。
“快看,這裡怎麼突然多了幾顆樹?!”
有騎兵忽然指著靠近山壁的地方喊出話語,做為偵騎,對地勢非常敏銳,來時不過稀稀拉拉幾顆樹在路邊,此時卻是多了幾顆。
那小校下馬拔出刀鋒靠近過去時,隱約聽到裡麵有‘唔唔’的呻吟。
“把樹劈開!”
騎兵紛紛下馬,拔出佩刀使勁劈砍,卻是看不到木屑飛濺,樹內空洞洞的,隻見一人困在裡麵,再看其他樹裡,同樣如此,正是之前被大蛇吞下的幾個騎兵。
“沒死,他們還活著。”
小校鬆了一口氣,正要上馬繼續追擊,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偏頭望去泥道另一邊,湖對岸,叮叮當當的銅鈴聲隱約傳來。
夕陽西下,書生仰躺老驢背上,懸著酒壇,一隻腳垂下,輕搖輕晃,模模糊糊的哼著新編的曲兒。
“我顛顛又倒倒……好似浪濤,有萬種的委屈,付之一笑……我一下低,一下高,搖搖晃晃不肯倒……”
酒水入口,又漫出嘴角,灑落雙肩。
“……酒裡乾坤我最知道……”
小校望去那片霞光裡漸行漸遠的一人一驢,一時間忘記了追擊,聽到昏迷的同伴呻吟時,忽然反應過來,挎著刀追到湖邊。
“我等謝過先生手下留情!”
叮叮當當……
殘陽彤紅,銅鈴的聲音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