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道人緊閉蟾眼,預期中的降妖除魔佛法,並沒有落下來。
閉合的眼瞼裡,眼珠滾動,隨後,緩緩睜開眼,抬起頭來,望去的僧鞋、僧衣延伸而上,那老僧豎著法印,一動不動站在那裡。
“你這禿驢怎麼還不動手?看老夫笑話?”
老和尚搖了搖頭:“紫星道人乃大妖,修為高深莫測,數大宗門圍剿也難以應付,貧僧怎敢笑話。”
“你說這句的時候,已經在譏諷老夫了。”
反正任人魚肉,蛤蟆道人索性爬了起來,坐在那裡,望去對麵斷崖的景色,“老夫當年作惡,殺人奪寶,禍害無窮,今日落到你手上,痛快點,出手吧。”
身後,沒有話語回應,隻聽錫杖呯的插在地上,老僧挽了挽袖口,笑吟吟走來,卻是在蛤蟆道人一旁,盤腿坐下。
蛤蟆瞥去一眼,有些詫異。
“怎的不動手?老夫記得當年有個老禿驢,叫鎮海,他可比你利索。”
“嗬…..”
老僧輕笑出聲,片刻才開口:“那是貧僧師弟,他現在正閉關禪悟佛法,貧僧法號鎮空。”
隨後,默念了一聲佛號。
“哼,有何分彆?!”蛤蟆道人瞥了眼摔去不遠的骰子,歎口氣,環抱起雙蹼,微微頷首:“當初若非老夫被吞噬的修為反噬,豈會容得你師弟那般猖狂,又豈會坐在這裡與你這禿驢慢條斯理的講話。”
“現在這般如何不好?”
兩人像是老友一般你一句我一言,鎮空和尚似乎也不急於對方蛤蟆道人,微笑說道。
“你我心平氣和坐在此間說起過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正如我佛家有雲,心存善念,方才明鏡自悟如來…….其實你自己也知,當初殺戮太重,才遭反噬,如今不正是存善心德果。重來之時?”
“看來,你這禿驢想度我這罪孽深重的大妖?”
說到這裡,蛤蟆道人抱著雙蹼,哈哈大笑起來,背後的葫蘆都在抖動。
“哈哈——”
“你佛家真是什麼都度啊,是不是隻要殺了人,放下屠刀,就可以接納?那老夫再去殺幾個,你再來度化我!”
蛤蟆以現在的妖力,根本無法看出身邊這老和尚佛法修為,與其被對方說教,不如引來一個痛快。
從地上起來欲走,錯開身側的老僧時,對方聲音傳來。
“貧僧早已在度你了。”
離開的腳蹼陡然停住,蛤蟆道人身形顫了一下,猛地的轉身看向和尚背影。
“老夫重傷以來,所行所果皆遭厄運連連,原來是你暗中使壞!”
“我佛慈悲!”
那邊,崖邊盤坐的老僧站了起來,豎著法印轉身與蛤蟆道人對視,微微垂首。
“你可聽過,罪孽深重,唯有因果逆流,方能抵消,今日磨難,未必是壞事,不然,你又如何有了新的寄托,有新的生活?”
蛤蟆道人原本還呈有怒容的臉上,頓時愣住。
那方,和尚忽然笑了一下,走了過去。
“剛剛你問貧僧,佛門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接納,貧僧現在就回答你,佛門有怒目金剛,也要降妖除魔,非什麼人,或都可度化。”
“那你為何想要度老夫?”
知道對方改了自己氣運,以磨難抵消罪孽,要做到這般,那修為,怕是蛤蟆道人都無法觸及。
但眼下,這種佛法高深之人,不除魔卻反而度化自己又是一個新的疑問。
殘紅快要在山巔落儘,群鳥嘰嘰喳喳,徘徊天空。
霞光之中,老僧臉上隻是微笑,好半響才開口回道,說出蛤蟆道人頭皮發麻的一句話來。
“可記得你立在岐山之中那座墓碑嗎?那墓中女子,便是貧僧出家前,留在世俗的女兒……”
聽到這話,蛤蟆道人後背的疙瘩都快鼓脹的爆開。
“你……你女兒……”
“貧僧以報還報,損百年修行,還你一次機會。”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渾身都發麻起來,轉身就走,“簡直胡扯,你這和尚鐵定失心瘋了,竟說出這番話來,老夫何等歲數,想認個女婿,也不找個年輕一點的!”
叫罵的話語裡,他過去的方向,卻是之前與陸良生一起休息過的地方,也不知道為何又走回到這裡。
看著周圍空蕩蕩的,隻有林野沙沙的吹拂響動,抿了抿嘴,又繼續朝前過去。
“看,你心裡有了牽掛,就走出了往日的罪孽。”
不知何時,老僧跟在蛤蟆道人後麵,拄著錫杖緩慢而行,蛤蟆回頭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