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恥心這東西一旦發作就停不下來。
她把手機一扔,跳上床又打幾個滾,像叢林中狂奔的小豹子一樣“啊啊嗷嗷”幾聲,然後假裝手一抽,徹底不動了。堪稱演技爆棚。
T大沒有宵禁,葉淮讓回寢室樓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在走廊上遇到同樣返程的龔昂。
走廊的燈剛修過,從幽暗冷光變成爍亮明光,將葉淮讓的側臉映出一絲蒼白,和一路哼著小曲兒的龔昂形成強烈反差。
“老葉,你怎麼大冬天不穿外套?”龔昂見他隻穿毛衣,不無驚訝。這可是北方,室外和室內根本兩個極端。
葉淮讓笑了下:“沒覺得冷,就沒穿。”冷的想死,但他對薑燦星的說辭是車裡還有衣服。
“哦,行吧,你要是感冒了就來我這拿藥。江辭這廝上次重感冒,害我們整個寢室都咳嗽,現在我這光退燒藥就有好幾種,管夠。”
“好,謝謝。”
靜默少頃。
熾亮之下沒有陰影,葉淮讓看出身邊的人心情極佳。
兩人一道行至轉角處。
“龔昂。”
葉淮讓腳步未停,忽然打破安靜:“這麼大段的時間,本可以用來做更重要的事,但你卻去用來見她,你覺得值得嗎?”
“什麼是更重要的事?”龔昂挑眉。葉淮讓平時很少主動說學習以外的話題,今天是第一次。
“ICPC區域賽。如果我們配合好贏下區域賽,再進入世界賽拿下冠軍,明年我就申請帶隊。”
“哈,今天不聊這個。我還是更想和你再聊聊值得不值得的問題。”龔昂指了指自己喜氣洋洋的臉,散漫笑道:“你看看我這表情,再看看我這氣色,像是覺得不值得?”
葉淮讓把書包放下,坐到兩個寢室中間小會議廳的位子上,目光沒什麼焦距的看著寫滿了數字和公式的白板。
他和龔昂是隔壁寢,但兩個寢室共用一個峰班專設的小會議室,八個人常常會有事沒事聚在這裡討論各式各樣的難題。
“你昨天說,一個課時的內容你通常要用額外的七個小時,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消化。但今天,這七小時不屬於一個課時的衍生物,而屬於一個無關你學業的人。”
他的語氣堪稱心平氣和。不是指責,更不是質疑,而像是一種沒有情緒的陳述。又或者,他是在質詢他自己。
龔昂也坐下了,掏出手機回複顧含芝的微信,淡聲道:“消化不了就歇歇唄,承認自己是個普通人又沒那麼難。至於值不值得的,我之前也排過優先級,但有時候有些事又不是我可以控製的。”
他把微信發出去,從口袋裡掏出一瓶捂暖的啤酒,嗤一聲拉開,自顧自喝了口,抬頭看向葉淮讓:“其實吧,偶爾不那麼理性的唯心一下,感覺也不錯。有些人和事,可能無關學業,但有關你當下快不快樂,幸不幸福,同樣也是很重要的。”
葉淮讓在白板上寫字,繼續傍晚未完的離散數學問題。
細長的手指握著馬克筆,不斷落下數字和符號。
龔昂看著他,靜靜等他開口。
半分鐘後,葉淮讓突然停頓,終於回應:“未來明明比當下更重要,現在痛苦一點有什麼要緊?”
龔昂嘶一聲,皺著眉探身道:“誰跟你說未來比當下更重要了?這有什麼好分高下的,就不能是同樣重要?明年要真帶不了隊,那就後年帶隊,不光ICPC,還有績點,科研,很多其他,你不要把這些東西都看得像命一樣,那才是真不值得。”
“不好意思,二元對立了。是我偏激。”葉淮讓說。
龔昂不說話了,把身體猛地往後靠。他喝下最後一口啤酒,看到葉淮讓在白板上落下一行字。
他寫:【一息尚存,此誌不容稍懈。】
然後瞬時就擦去。
龔昂搖頭:“老葉,其實我覺得你有時候真的挺瘋的。如果你覺得高質量的人生就是一味讓自己像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一樣永遠不停下,那我無話可說。”他起身把空罐子扔掉,回寢洗漱睡覺。
葉淮讓道聲晚安,龔昂沒回,直接關了門。
他頭也沒轉一下,又在白板上寫下另一行字。
【愛,是虛無縹緲的遺跡。】
句號剛落下一個點,便再度擦掉。白板上留下些許印子,他就用公式覆蓋,繼續擦,直到印記也交疊在一起,什麼都看不清楚為止。
看著那白茫茫的一片,他想起,當年給他留下那件衣服的男人,消失在他和葉薇然人生裡也最乾脆。
他曾經固執地在每一個冬天把遺跡穿在身上,如今又把它脫下來,留給了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