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盞,慢慢坐到地鋪邊。
他伸出手,想觸碰那團拱起的棉被,指尖剛碰到,又遲疑地縮了回來。
他小聲:“對不起。”
棉被裡的女子沉默著,並不回應他。
沈議潮傾身湊近棉被邊緣,關切道:“煙煙,你是不是哭了,你彆哭,我會心疼的……煙煙,現在的我,已經明白何為心疼,你出來說話,你彆哭好不好?”
他著急地掀開棉被。
被子裡的美人麵容平靜,毫無落淚的痕跡。
甚至,連眼圈都沒紅一下。
沈議潮再次愣住:“煙煙……”
“哭?”寒煙涼嗤笑,“我這輩子,絕不會為男人哭。”
沈議潮垂下眼簾。
睫影在白皙清峻的麵龐上透落陰影,為他添了幾分黯然難過。
他很快又振作起來,笑著拉開棉被,坐在寒煙涼身邊:“長夜無趣,與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吧?我想知道伯父伯母是怎樣的人物,也想知道煙煙小時候是什麼樣的女孩兒。”
喜歡她啊。
從前不曾了解過,所以如今他願意花千百倍的耐心,去傾聽她小時候的故事,用另一種方式參與她的過往。
他想起什麼,又匆匆端來果盤和茶點,在地鋪床頭擺放整齊,笑道:“因為是喜歡的女子,所以煙煙的故事一定很有趣,我得邊吃邊聽。”
“有趣?”
寒煙涼品著這個詞。
她看著沈議潮充滿期待的臉,唇角牽起冷笑。
她倚在被窩裡,一手把玩著上襦係帶,一手支頤,嗓音縹緲如窗外雨水:“二十多年前,玉樓春的上任主人,是聞名蜀郡的美人,美到什麼程度呢?蜀郡的官員,凡是路過錦官城的,都心甘情願為她一擲千金,隻求與她共飲一盞春茶,隻求多看幾眼她的美貌。
“然而美人清高孤傲,對金銀財寶並不感興趣。她被困錦官城十五年,一心隻想看外麵的世界。她向往故國的都城,她欣賞杏花微雨的江南,她喜愛古籍上描繪的洛陽城。
“有一天,一位華服公子來到錦官城,自稱是洛陽富商,因為在書上讀到過天樞的存在,心中十分仰慕,因此跋山涉水前來尋找天樞的蹤跡。
“他對美人一見傾心,他送給美人十八株不同品種的牡丹,送給美人孟津梨、杜康酒。上元節時,他送美人洛陽宮燈,帶著美人在窗下剪紙。他們一起將剪出來的大紅囍字貼在窗上,那一刻,美人對他動了心。那一夜,他們像是無數尋常夫妻,做了最親密的事。
“好景不長,美人懷了身孕,那華服公子卻突然收到家書一封,說是母親病危,催他儘早回鄉。美人無法離開天樞,他們隻能依依惜彆,約定等母親病好後再相見。
“可是,如何相見呢?華服公子自打走後就了無音訊,美人寄去洛陽的書信,像是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複。
“美人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生了下了一個女嬰,卻也逐漸消磨了當初的熱情與純真。”
“她開始怨怪,怨怪男人薄情寡義,怨怪男人始亂終棄。她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她的女兒身上,她每天都要毒打她,每天都要逼著她拿性命發誓,這輩子絕不會愛上任何男人。”
燈火跳躍。
沈議潮傾聽著,目光悄然落在寒煙涼身上。
他記得與她歡好時,她身上有許多舊疤,他以為那是天樞曆練導致的,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