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曲兒,嚇到你了?”方休瞬間意識到自己釋出的靈壓也會讓陸續難受,急忙收斂真氣,上下打量他,關切詢問,“有事沒?有沒有傷到哪兒?”
陸續搖了搖頭,看了眼孤零站在一邊,瑟瑟發抖,顯得有些脆弱可憐的徐婉。
“她……”怎麼了?
方休冷冷哼笑一聲,連個眼神都不屑於施舍。
陸續默然。他瞬間猜到了經過,卻無話可說。
平心而論,他理解徐婉的做法。
萬千修士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靠近方休這樣手握重權,叱吒風雲的大能。
一個百年不遇的良機就擺在眼前,想要抓住機會攀龍附鳳無可厚非。
薛鬆雨這樣不慕權貴,從未想過通過他這層關係,從師尊師叔那裡討得好處的人,反而才是鳳毛麟角。
易地而處,若他是徐婉,或許也會獻媚取寵,以色相侍奉方休,以求攀上高枝。
可惜她失算了。方休並不是傳言中驕奢放逸的好色之徒。
他臉皮薄的連陸續無心撩撥之舉,都仿佛成了輕薄調戲。
一陣山風吹過,鶯歌輕鳴,依稀能聽見遠處傳來若隱若現的飛瀑湍流轟響。
四道寂靜的影子投在高低起伏的草木上,搖晃出嶙峋的扭曲。
片刻後,方休清亮的少年嗓音沉聲打破寂靜:“小曲兒,你陪我過兩招。”
高坐雲端的元嬰尊者,紆尊降貴開口緩和僵局,陸續自然要配合他打這個圓場。
他點頭抬手:“有請師叔賜教。”
方休一怔,隨後無奈笑了笑:“為何非得這麼客氣。”
這麼拘束謹慎,淡漠疏離。
二人走到一旁開始試劍。
方休前段時間開始教導陸續森羅劍法,但總會和聞風秦時爭搶。
聞風的劍心和他完全不同,他教不了一會,就暴躁如雷,氣得停下來同他理論。
雖然時常半攬著陸續,除了心跳有些激蕩,其他倒也沒覺得有什麼。
而此時,白玉無瑕的臉近在眼前,幽淡的沉光香味滲入鼻尖,飄逸身姿奪儘天地色彩,方休的身體無可抑製發生了變化。
他以前曾帶著暢懷的惡意想過,聞風捧在手心溫養的這顆白菜,要是他去拱了,對方的表情一定精彩紛呈。
可自從那日樹下,他情不由己怦然心動,深愛便如海潮決堤,瞬間令他沉溺。
此生再難浮起。
他平生出劍,從未有過這麼優柔緩慢的時候。生怕一個不小心,誤傷到心尖上最柔軟的明珠。
他想極儘溫柔地對待這一價值連城的珍寶,傾儘此生所有,將其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再溫柔給予世間一切。
楚山雲闊儘夜雨的時候,他或許控製不住凶殘的本心,難以自控。除此以外,他定然將人好好護在心上,誰也不能傷他一根頭發。
還沒出到三十招,方休毅然拋下了劍:“不打了。”
不能再這麼下去。他得離陸續遠一點,讓冷風吹滅燎原的火星。
方休出招又輕又慢,攻勢弱的連薛鬆雨都不如。
雖然心知他是好意,被人當成一個好看的擺設,小瞧輕視,陸續心中也難免燃起不甘的微慍。
不是他普通且自信,不用靈力隻比劍招的情況下,他能小勝秦時,能躲過寰天道君毫不留情的攻擊,對上方休也不會輕易敗北。
可惜對方輕視他,根本不願和他對招。他也沒了興致。
陸續收了劍,站在一旁觀摩薛鬆雨和徐婉的切磋。
方休自己打了圓場,徐婉也重新調整心態,從尷尬的氣氛中走出。
她仍沒忘記自己此時正在元嬰尊者麵前,依舊想著表現出最靚麗的一麵,期望能獲得方休的賞識。
她使出了最強的劍招,體態窈窕婀娜,綽約颯爽。
她並無惡意,隻為展示自己,強勢的攻擊卻將薛鬆雨逼得手忙腳亂,左支右拙。
陸續微微皺了皺眉。
薛鬆雨處於下風,形容狼狽,他瞧見了,心裡不大暢快。但兩個姑娘堂堂正正的比試,又不好插手乾涉。
這時耳邊流過方休的聲音:“右下回擋,右上挑擊。”
在場三人同時一愣。方休在指導劍招?
徐婉霎時喜上眉梢。方才她大著膽子請方休尊者指教一二,他讓她和同門切磋,讓他過目。
雖然她想以色侍人,自薦枕席爬上他的床榻,被拒絕了。但是……她以自己的修行天賦,獲得了他的賞識?
她下意識按照方休說的方法揮劍。
——根本不對!這不可能是她揮劍的招法路數。
忽然間左下一道寒光襲來,她心中一驚,急忙閃避。
清亮的少年嗓音繼續說著:“左下橫掃,右挑。”
銀光流轉的槍尖急勢朝徐婉襲來,全是向著她的死角。她根本無法回劍招架,隻能倉惶閃避。
此刻誰都看得明白。方休確實在指點某人。
並非徐婉,而是處於弱勢的薛鬆雨。
方尊者不吝賜教,公然偏向薛鬆雨,徐婉花容失色,隨之而來的是無可避免的鬱鬱不樂。
她額頭瞬時滲出幾滴冷汗,動作也因一時驚惶露了破綻,被對手反敗為勝,占了上風。
薛鬆雨一槍破風,挑飛對手雙劍中的一柄,結束了這場切磋。
徐婉心有不甘,心中泛起一陣酸苦。蒙尊者賜教,如此殊榮,為何不是她得?
哪知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方休從乾坤袋裡拿出一枚丹藥,細長手指輕輕一彈,一道白光掠影直衝薛鬆雨而去。
“給你的。”清亮嗓音無波無瀾,“能助你結丹。”
這個女修是陸續養的貓狗,他愛和她一起玩。若能讓陸續高興,他偶爾照顧一二也不費事。
徐婉麵若嬌花的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薛鬆雨怔了半刻,不卑不亢抬手謝過。
陸續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方休心血來潮的一次關照,對薛鬆雨不一定是好事。說不定還會給她惹來是非。
他正打算說點什麼,耳邊驀然傳來一陣熟悉的狂傲笑音:“怎麼,聞風準你離開陵源了?”
陸續還未答話,方休已慍怒道:“柳長寄,你來做什麼?”
徐婉已經快要被嚇傻。先是方休尊者,現在又是寰天道君。
她入乾天宗幾十年,隻遠觀過幾次的大能,今日居然離她這麼近。
她顧不上再想其他,下意識轉向薛鬆雨,卻從對方臉上見到不同於自己的鎮定,似是早就習以為常。
她這個同門,資質平平,在問緣峰幾乎是個誰也沒注意過的透明人。她也是因為來此處練劍,才和她漸漸相熟。
薛鬆雨往常見到的,都是些什麼人?!
她深埋著頭,大氣都不敢出,將目光悄悄移向寰天道君。
寰天道君對方休視而不見,繼續朝陸續笑問:“來這練劍?可需本座相陪?或者本座陪你在山間信步走走,散會心?”
“不需要。”依舊是方休在回答。
他冷笑:“小曲兒有我陪著。哪來的滾回哪去。”
柳長寄繼續視若無睹,再次自說自話問陸續:“練劍還是散步?本座都陪你。”作勢就要去拉他的手。
方休忍無可忍,拔劍出鞘:“柳長寄,你找死。”
柳長寄這時才漠不經心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哪來的野狗亂吠。今日本座就賜你一死。”
陸續夾在二人中間,無力地揚著虛假淡笑,揉了揉眉心。
心中期盼:能不能來個人,把這兩個興風作浪的瘋批拖走?
今日師尊不在,他怕二人又像上回那樣大打出手,引來乾天宗主和各峰峰主。
況且寰天峰主排場比師叔大。
薛鬆雨她們在一旁垂頭拱手,寰天峰主漠不關心,全然沒有叫她二人平身的意思。看樣子隻要他在,這二人就得一直保持低頭行禮的姿勢。
“師叔,時間不早了,”他朝向方休,“我們回陵源吧。”
劍拔弩張的方休和柳長寄同時一怔。
方休揚了揚嘴,看向柳長寄的眼中全是陰冷又得意的笑:“好啊,小曲兒,咱們回去。”
柳長寄半掩在寬袍大袖中的手緊捏成拳,嘴唇微張,最終什麼都沒說,隻在心中歎了口氣。
陸續朝薛鬆雨傳音,說了句“我先走了”,便沿著林間小道,大步流星走回自己的居所。
方休和柳長寄寸步不離緊跟在他身後,無人說話。
隻有小道上堆積的落葉發出細碎輕響,映出三道沉默的倒影。
回到小院,陸續敷衍著,朝師叔和寰天峰主告辭,頭也不回進了屋,無聲果決地關上門,將所有一切都隔絕在屋外,自己給自己禁了足。
***
山高氣清,雲靄繞日,光染朝霞。
陸續清晨的心法修煉完畢,出了屋打算在院外練劍。
前日他雖得到師尊許可,離開陵源峰,卻因為有方休在,壓根沒能同對手儘興切磋一場。
又因為寰天道君的到來,早早回了屋。
昨日他本想再去一趟深木林。師尊沒在,前日準了他外出,沒說隻允許一天,他這樣……似乎不能算違抗師命。
沒想到薛鬆雨傳訊說她有事得下山。
罷了,還是自己一人在院裡修煉。
剛一開屋門,就見一道玉樹臨風的高挑身影站在院外。
是秦時。
陸續暗中吐了吐舌。秦時一有空,就來“指教”他劍法。
雖不再同他過招對戰,卻總對他拉拉扯扯,指指點點,想方設法打擾他練劍。
他還得裝出一副虛心接受指教的模樣,同秦時虛與委蛇。
搞得他心煩氣躁,心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