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日破蒼煙,零亂鬆竹影。(*1)
宿鳥高飛,鶯啼傳入室內。聽到旁邊悉悉索索的細碎輕響,陸續登時一彈,從床榻上飛速坐起。
昨日他如麵壁思過般,側身對著牆壁,一動不動,一整夜沒睡著覺。
修士可以用煉氣冥想,打坐一晚代替睡眠,第二日精神也不會太差。
但他昨日修煉了一晚上心法,似乎沒什麼用,精神還是疲倦困頓。
師尊不會害他。
師尊在旁邊,比他一人還要安全百倍。
大可放心安睡。
心裡這麼想,後背卻總有一種幽深寒意,令他脊背發涼。
早想起身,又怕驚擾師尊睡眠,隻得側身不動。
一晚上下來,全身血脈不暢,半身肩膀手臂都是麻的。
好不容易聽到身後起身的悉索聲響,頓時感覺猶如仙音神律,比鳳鳴峰主的琴音還要好聽。
“昨日可曾休息的好?”絕塵道君見他起身,俊雅的鳳目微微彎了彎,眼底柔情軟意。
他又恢複成了往日那個溫雅和貴,氣韻怡然的翩翩君子。
昨晚銀月流光下,那個盛氣淩人,浸染三分陰寒冷氣的高傲王者,已經隨著孤寒冷月一同消失。
“睡的很好。”精妙薄唇稍稍揚起,勾出奪魄的笑意,“師尊呢?”
“你說呢?”
陸續眼眸微眯,目光從對方似笑非笑的臉上急速掃過。
猜不出來。
但看由哀而生的怒氣已消,想必應該休息得不錯?
陸續又朝他抿嘴輕笑,略過這一話題:“弟子伺候師尊更衣。”
昨晚難眠的時候,他霞思天想,已經把這幾日該如何將師尊伺候妥帖的條條款款都在腦中羅列完畢。
今日再仔細觀察一下決明道人的那個小徒弟,看看還有哪些需要改進的地方。
好不容易有機會觀摩學習,定要好好把握。
絕塵道君忖量片刻,最終無奈歎笑:“算了。為師自己來。”
他嘴唇微動,用著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沉吟:“我怕忍不住。”
陸續穿戴的時候,絕塵道君去了浴房。
沒想到師尊還有晨起沐浴的習慣。
陸續在房中安靜等待了大半晌,師尊才整理完畢,從浴房中出來。
二人出了客房,走向王家大廳。
王家昨晚有四個金丹修士坐鎮,再膽大妄為的宵小,也不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施咒殺人。
一夜平安無事,王家人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可惜此法絕非長久之計。幾位仙長不可能一直居住在王家大院。
絕塵道君金尊玉貴,位高權重事務繁忙,更是不宜一直隱藏修為,待在一個凡人家裡。
陸續得儘快找出施咒之人。
若實在找不到,他就求師尊賜王誌專一道護符。至少能保他平安。
二人去到王家大廳時,已有兩位修士坐在裡麵。
張道長彆有深意笑看了陸續一眼,再同聞道友互相見禮。
雲崖子座位旁邊的小桌上,擺了一個大食盒,裝滿各種各樣做工精致的糕點。
陸續瞬時覺得,他是不是為了吃上王記的糕點,才屈尊接了王家的委托。
過了一會,決明道人帶著小徒弟姍姍來遲。
小徒弟一來,就給師父倒茶,伺候吃食,瞬間又將陸續這個呆坐在師尊旁邊,什麼都不做的不孝徒弟比了下去。
可這是師尊叫他入座的。
這師命,聽不聽都尷尬。
幾位仙長泰然自若,端坐在圈椅上,各自怡然吃食,喝茶,無人說話。
急壞了旁邊站著的一群王家人。
今日要做些什麼?如何找出施咒者?
縱使額頭上急出一頭熱汗,也沒人有膽子率先發問。
要是一不小心說錯了話,仙長們不悅,人一甩手走了,他們該怎麼辦。
陸續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
他瞄了一眼師尊,頓時聯想到秦時。
師兄那一流的養氣功夫,恐怕就是跟著師尊學來的。
無論什麼情況,隻要秦時有心偽裝,便是神色自若巍然不動。
單從外表,決然看不出,他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張道長也是個儀表堂堂的修士。
他嘴角掛著所有事情了然於心的怡然自得,和恰到好處的倨傲無禮,一看就和另外兩個矯首昂視,鼻孔朝天的半吊子不同。
陸續又看向王家人,在人堆的最外圍找到了低眉垂眸的王誌專。
他依舊鎮靜緘默,冷眼旁觀一群王家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五官平淡卻堅毅的臉上不帶一絲慌亂,漠然的顯出三分孤單寂寥。
大廳中的畫麵合卷在一起,瞬間在陸續腦中浮出四個字:人間百態。
他朝王誌專揚出一個友善的微笑,正好活動活動自己弧度太久不變,都快笑抽了的嘴角。
一直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
王家一個年輕的孫輩率先站出來問了話。
少年人到底心高氣傲一些,沉不住氣,對高高在上的仙長,沒有年長之人那麼的敬畏懼怕。
他問仙長們,今日要做些什麼。
雲崖子和決明道人依舊高昂著頭,置若罔聞,不屑一顧。
張道長哼笑一聲。
片刻後朝絕塵道君問:“以聞道友之見,這施咒之人該如何尋找?”
絕塵道君轉向陸續,笑問:“阿續,你想要為師怎麼做?”
陸續記得昨晚師尊說過,有辦法找出施咒者。
隻是那時師尊正因為思念佳人而傷懷,見到作為替身的他,心情更為惡劣。
他昨晚沒敢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