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瑟瑟發抖,在地上跪成一排,不住求饒告罪,都說不是自己。
“師弟,”秦時轉向陸續的一瞬間,和顏悅色,“誰送來的,還記得嗎?”
陸續搖頭。那人刻意將頭埋得很低,他也根本沒在意對方相貌。
秦時思忖片刻後,似是征求他的意見,又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漠不經心:“那就全殺了?”
這事問他?
先不論這一出戲究竟是不是秦時刻意演給他看,有必要殺這麼多人?
下藥之人在裡麵,無辜之人也在裡麵,一點沒打算花時間查個清楚?
陸續眉頭輕皺,考慮是否要替他們向秦時求情。
隻是他略有懷疑,這是秦時有意為之,目的就是要讓他開口。
他一旦開口替人求情,秦時會順勢提些苛刻的要求,故意為難他。
到時候他騎虎難下,顏麵掃地。
一眾宮人跪伏在地上,戰戰惶惶汗出如漿,被暴戾威壓嚇得肝膽俱裂,連求饒的話都不敢出口。
思慮再三,陸續最終打算替他們求情。嘴唇剛動,內侍總管忽然顫顫抖抖支起上身,半跪在地朝秦時稟告了一句什麼。
總管是個煉氣境界的修士,侍奉北梁皇族多年。
他朝秦時說了些什麼,陸續不知。
秦時聽完後,神色閃過一瞬間的怔愣,隨後眼神奇怪地看向他。
“師弟,”俊朗麵容帶著半真半假的愧疚,朝他解釋,“膳食是皇帝派人送來的,事先並未向我告知。”
陸續麵無表情點點頭,暗中觀察對方,思忖這話的真假。
若是真的,秦時不知情,藥是北梁皇帝命人下的?
他和北梁皇帝並無仇怨,為何要暗害於他?
秦時知不知道膳食裡下了藥?
“師弟,膳食你吃了……有沒有感覺不適?”
秦時仍一副泰然不驚的謙謙君子相,但問出這句話,顯然已經知曉食物裡被下了藥。
陸續嘴角掛上淡笑,搖頭:“師兄方才不是已經查探過我的經脈?”
“我,無,事。”
俊朗雙眸閃過一絲幽寒晦暗的鋒光,朗音低沉:“既然無事,這次就算了吧。”
陸續下頜微點,他本也不想看到無辜之人被殺。
“師弟,往後若不是我親自送來的東西,你都彆吃。”
陸續不置可否,心道:你送來的我也不敢吃。
宮人們得了大赦,跪謝後卑躬屈膝地匆忙離去,房前廊外,霎時隻剩了二人。
“師兄,沒彆的事,我回房休息了。”
“師弟。”秦時眼色深沉,將他叫住,“前晚我酒醉,無意之中睡了你的房間。”
“你現在住的這間房,下人臨時收拾出來,條件簡陋。本以為今日回陵源,暫住兩晚不用另搬。既然打算多住幾天,要不還是搬回原來的房間?”
秦時對刺客藏在他房中有所懷疑?
還是為了確認他是否中藥,故意拖延時間?
陸續心中思忖,臉上掛著不露聲色的傾絕淺笑:“宮裡的房間怎麼會簡陋。既然已經住進去,也住不了幾天,不必搬了吧。”
秦時漠不經心點頭:“也行,你想住哪就住哪。”
“師兄,還有彆的事嗎?”
俊朗眉目似是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失望:“無事。”
陸續好不容易將人打發,秦時一走,即刻飛身回房,將門緊緊鎖上。
此時薛喬之已經全身濕汗,意識一半朦朧。
為了避免發出響動而被房外的人察覺,他咬牙忍耐了小半個時辰,掌心已被指甲劃出幾道淡淡血痕。
陸續擔憂問道:“你怎麼樣?”
薛喬之咬著牙喘著粗氣,竭力忍耐心中躁動,憑著僅剩的一絲理智,走到房間一角的浴盆邊。
這間房沒有單獨的浴房隔間,隻用屏風分隔一片區域。
“……水,……冰水。”
薛喬之為了壓製靈息不能隨意釋放道術,此刻為了壓製衝動,也再無餘力做彆的。
陸續急忙施法引水,他剛一動,對方已經翻入浴盆,將自己整個人泡在水中。
“……不夠,不夠冰。”
“你身上有傷,水太冰有損筋骨。”
“快點!”
陸續默默歎了一口氣,將水溫降低。
“你走遠點!”
陸續知道薛喬之要做什麼,可房間隻有這麼點大,廊外站著宮人,他不能出去。
他隻能拖了一張凳子到房間對角,反坐在椅子上對著牆角麵壁。
三丈外傳來暗昧的粗喘低吟,混著情靡激蕩的水聲。
陸續也不知該作何感想。
薛喬之算是替他受過。
往後任何與秦時有關的吃食,無論是否他親自送來,絕對不能再碰!
薛喬之此時理智全失,隻剩洶湧情潮。
唯一緊繃的一弦心念,便是不能對三丈外那個勾動心魂的背影出手。
初逢時的畫幕如流水一般,隨著情潮在心尖翻湧。
意亂情迷之中,幽涼淡雅的沉光香味又一次鑽入鼻尖。
軟床溫衾占據了所有心念,隻是這一次,二人換了位置。
斜靠在榻的成了他自己,那抹能讓天地失色的流光豔影,沾染恣心肆意的引誘,縈繞在他指間。
雲深夜重,星月黯淡。
身後激蕩的水聲終於停止,陸續從閉目養神中驀然睜開雙眼。
“怎麼樣,沒事了?”他速步移到浴桶邊,伸手想要將人扶起來。
沒想到這藥性如此猛烈,用了這麼長時間。
會不會對薛喬之的身體造成損傷,導致薛家絕後?
以薛鬆雨大大咧咧,一切都淡然麵對的豁達性格,應該,不會在意薛家傳宗接代之事?
胡思亂想之際,恍然驚覺觸碰上的手臂,依舊炙熱且肌肉僵硬。
薛喬之死人一般的冷臉正恨恨盯著他。
“你腦子……”
“少根筋。”陸續麵無表情接下了後麵半句,讓對方無話可說。
薛喬之會遭遇此事,他也有一半責任。他忍。
彆人不要攙扶,他也不去自討沒勁,指著桌上一套新衣冷聲道:“先把衣服換了。”
薛喬之咬著牙,一臉憤恨地將身上冰冷的濕衣換下。
對這個腦子少根筋的漂亮蠢貨,他確實無話可說。
他中了藥,二人同處一室本就尷尬。更尷尬的是,他腦中浮現的全是那張瑰姿灼目的臉。
這讓他心神難寧,不知如何麵對。可對方一張死人臉,全然無絕。
總之就是火大。
兩張冷臉對視半晌,薛喬之再一次燒著脖子耳根移開目光。
陸續冷漠嘖了一聲:“你要不要去睡會。”
薛喬之怒道:“事情還沒說,睡什麼睡!”
陸續咬牙,再一次忍氣吞聲。
薛喬之冷哼:“那二人對你不懷好意,往後彆再和他們來往。有個是你師兄?倘若無法徹底斷絕往來,必須得想辦法儘量避開。”
這事還用得著薛喬之說?
他和秦時明爭暗鬥好幾年。
不過這一回……
“師兄說這是北梁皇帝派人下的藥,他也不知情。”
雖然後來應該知道了,還試探著等藥性發作。
“管他誰下的,目的都一樣!”薛喬之越說火氣越大,“你不小心吃下……”
“你不會少根筋,傻到不知有什麼後果!”
陸續不是無話可說,是壓根不想同他說話。
怎麼會不知後果,藥性發作,他醜態畢露,貽笑大方。
往後陵源峰陸續,除了修為低微,狗仗人勢之外,再加上一條罪狀:放蕩無恥。
似是察覺到自己態度實在太差,薛喬之語氣稍緩:“幸好是我誤食。這藥性極烈,我多年訓練都難以抵禦,若是你……”
話音一頓,又是怒火熊燃:“你回乾天宗後,究竟有沒有辦法避開那兩個人?”
“沒有!”陸續冷瞥了他一眼,“回到乾天宗後,就沒北梁皇帝。”
“我剛不是說了,無論誰下的藥目的都一樣。他二人對你心懷不軌,都想著要將你……”爭吵到一半,薛喬之話音突斷,深吸一口氣。
“你腦子缺的那根筋,能不能長好!”
薛喬之氣的不知該怎麼說:陸續根本沒明白他在說什麼,也沒察覺那兩人的不良居心。
前日那兩個人來敲門時,他躲在屏風後麵悄悄看了一眼。
他們看陸續的眼神,意圖再明顯不過,隻有這個反應遲鈍的漂亮蠢貨無知無覺。
“你是不是以為,你中了藥,後果和我一樣?”
陸續咬牙:“不然呢?”
他不是同樣將自己泡在冰水裡麵,紓解藥性。
難道還去找個宮女?
想到此處,心念忽然一動。
莫非北梁皇帝真是如此打算?
他若是失了理智,汙了哪個姑娘,罪名不輕。
被人當場捉到,如此惡劣行徑,師尊指不定不願再包庇縱容他。
秦時再煽風點火幾句,他必然會被逐出師門。
後果比薛家絕後嚴重多了。
陸續還是沒明白自己的話。
薛喬之見他神色,也不是無話可說,是根本不想再說。
“總之那二人,你往後能避則避。無論什麼東西都彆再碰。”
陸續不屑冷瞥他一眼:“我知道。”
薛喬之心道:你知道個屁。
他冷漠起身,躺上床榻,側身對著牆,閉目再不言語。
沒過多久,又情不自禁轉過身,目不轉睛望向側躺在長椅上的勾魂背影。
……他走之後,這小傻瓜一個人回到乾天宗,能不能保護好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誤會小劇場
1.
薛喬之:回了那什麼乾天宗,我還能不能見到你?
陸續:不能。但是你彆怕,你姐肯定能把你照顧好。
薛喬之:木頭。
2.
陸續:耍弄彆人似乎……的確很有趣。
3.
薛喬之:你知不知道,你中藥的後果?!
自一為是的陸續:知道。我為了解藥性,找了個宮女,被人捉到,被逐出師門。
薛喬之:已經不想和木頭說話。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