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到上空,陸續幾乎直接從高空中跳下,倉惶落入城中。
襲擊發生在幾個時辰之前,此時獸潮已經褪去,隻餘血氣彌漫的城鎮,火光衝天。
此刻的陸續彷如幼小孩童,對著傷亡慘重的街道倉皇無措。
縱然心中清楚,他該即刻在城裡尋找,身體卻似乎站在萬裡冰封的無儘冰原,被凍得四肢僵硬,半步難移。
忽然間,心中浮起一個難以言說的奇怪念頭,似是有看不見的魂魄,化作一根細絲,溫柔地朝他指引方向。
他連喘氣都緩不上,不顧一切在敗井頹垣的街道上,朝著心中莫名而起的地方瘋狂奔跑。
跑出大街穿過小巷,最後停在一座風格簡單又不失精致的小院前。
院門不久前剛刷過,嶄新的油漆泛著煥然亮光,銜環的銅獸浮光熠熠,敞開的門縫中卻傳來死亡的氣息。
陸續嘭的一聲推開門,踉蹌一步踏入院中,院內一角的靠牆而坐的兩道身影,霎時吸引了他全部目光。
薛喬之靜靜靠坐在地上。
在陸續的記憶中,薛喬之一直是一副不近人情的苦大仇深,冷臉冷眼恨恨盯著他,他從未在他臉上見過如此安詳平靜的神色。
彷如他正在安睡,還做著一個溫柔而甜蜜的酣暢美夢。
——若是忽略他身上一片怵目驚心的暗紅。
薛鬆雨同樣神色安詳坐在他旁邊,如同睡著的她心有所感,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帶著一絲溫柔的笑,看向陸續。
“鬆雨!”陸續跌跌撞撞跑到她麵前,聲色驚惶,“我馬上救你!”
藥!能即刻起死回生的藥!
他顫顫抖抖回身,打算即刻跑出院子,去找淩承澤。
淩承澤一定有辦法,也願意救她。
“不必了。”薛鬆雨氣若遊絲,聲音低不可聞,卻依然透著豪爽颯氣。
她溫婉一笑:“我經脈已斷,救不回了。”
“不會的!一定可以……”
她輕輕搖頭:“喬之已死,我也沒了彆的念想,隻希望能陪著他同走黃泉路,不再讓他一人孤獨寂寞。”
她本想告訴陸續,喬之一直在等著見他最後一麵,可惜終究沒能等到。
可說了又能有什麼用,徒增傷悲而已。
“我兩走了,往後你一個人,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她頓了頓,積蓄了一口力氣,輕扯嘴角,“做事彆那麼衝動,彆什麼都不管不顧,隻圖一時痛快。”
“喬之手上有塊玉,是他打算送給你的。你……”
“我知道!我往後會一直帶在身上!”陸續匆忙掰開薛喬之的手。冰冷的手掌緊捏成拳,他費了好大勁力,才拿出他手中一直握著的一對紋龍玉佩。
他將玉佩握在她眼前:“我會照顧好自己,你放心。”
薛鬆雨最後深吸了一口氣:“能和喬之一起,我此生了無遺憾,自己的死倒是覺得沒什麼。”
“可是……”英氣的細眉微微一蹙,流露出最後的為難和心願,“可是喬之……喬之的死,讓我難以釋懷。你能不能……替他報仇?”
沒等到陸續回答,她又用儘全身力氣,溫柔一笑:“若是太難,那就罷了。”
“無論他還是我,都希望你能一生平安喜樂。”
“我走了。記得你答應過我,做事彆衝動,好好活著。”
薛鬆雨平靜而輕鬆的語氣,仿佛隻是在說她有點累,要去睡一覺。
她靜靜靠上薛喬之的肩膀,安詳閉上了眼,嘴角似乎還掛著淺淡又安寧的笑。
陸續睜大了雙眼,茫然無措看著眼前的一切。
一瞬間,世界在石火流沙中崩塌,天地萬物褪去顏色,眼中隻有蒼茫的灰,和血豔的紅。
他和二人的一切過往,彷如一塊色澤鮮豔的琉璃,在心中無聲卻又振聾發聵的砰然碎裂,掉落一地鋒銳殘片,將他的心割出鮮血淋漓。
周遭似乎有人在叫他,但他與世界隔著一層薄暮,無論眼睛看見的,還是耳朵聽到的,都模糊不清。
直到一聲熟悉又陌生的“小曲兒”,凝固的心神頓然狠重一跳,一股怒火灼燒全身。
方!休!
“是不是你!”
他猝然起身拔劍,怫然怒問:“是不是你乾的?!”
若這一切是方休所為,哪怕拚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在此地殺了他,為二人報仇。
怒火焚儘所有理智,全然忘了他才答應過薛鬆雨,做事不要衝動。
豔麗奪目卻又怒火滿溢的眼梢,如同一根尖銳的軟刺,狠力刺穿心尖上最柔軟的地方,痛的人撕心裂肺。
方休從未見過陸續如此盛怒,心中陡然一陣驚慌。
他道行高深,縱橫天下難逢敵手,但心愛之人的痛恨和厭惡,讓他落花流水束手無策。
他踉蹌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氣,無奈又堅決地否認:“不是。”
“不是我。”
為了找到陸續想與之結為道侶的那個人,他親自跑到北梁,半夜將北梁皇帝從鶯燕環繞的溫柔鄉中拉起來,逼問他情況。
甚至下了一趟天牢,親自審問還活著的刺客,終於得知那條漏網之魚,可能和幾十年前北梁的一場謀亂有關。
隻是他還沒查到那人的具體身份。
不過現在已經不用再查。那個人是誰,他已經見到。
他原本打算,要在那人身上施放咒法,吊著一口氣,讓他每日受儘淩遲,看著自己的血肉被一片片割下,痛苦得生不如死。
如今他還未動手,那個人已經死了。
看樣子死得一點也不痛苦,便宜他了。方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又慶幸,幸好不是他動的手。
深愛之人的痛恨和厭惡,他承受不起。
陸續又怒火儘燃轉向淩承澤:“是不是你?!”
淩承澤心尖一震,無奈又心疼地歎了口氣:“陸續,你冷靜點。”
他明白陸續此刻怒火攻心,但如此不可理喻的偏執怒火,會傷到他自己。
“陽寧之事確有蹊蹺,我會查明緣由,替薛鬆雨報仇。但整個陽寧被屠,不是衝著她和薛喬之的。”
他此前一直誤認為,陸續和薛鬆雨吵了架,此時才知,陸續打算與之結道侶的那個人,竟然是薛鬆雨的弟弟。
心中有醋意和怒意,更多的卻是心疼和擔憂。
他軟聲安慰:“你彆這樣,好不好。”
對。陽寧被屠城,或許和薛鬆雨,薛喬之無關。
他們或許隻是因為碰巧在這兒,無辜遭受無妄之災。
但不管何人所為,他一定要找到這個凶手,讓他償命!
清絕眼眸鋒芒畢露,詭豔得如同畫中妖魅,帶著驚心動魄的引誘,淬著見血封喉的劇毒。
陸續提劍緩步走向院門,劍尖在地上一路劃出尖銳刺耳的凶音。
“你要去什麼地方?”柳長寄擋在門前,眉頭微皺,“要去找凶手?這事會有人處理,你先回去冷靜幾天。”
清潤嗓音覆上一層厚重寒霜:“讓開。”
視若無物般繼續前行。
“陸續。”柳長寄又氣又無奈,這人發起火來,怎麼這般固執己見,一意孤行。
“跟我回去。”
劍尖在地上劃出的刺耳聲響,昭顯出陸續的答案。
此刻誰也彆想攔住他。
忽然耳邊清風吹來一聲溫柔歎息,他隻覺後頸一道猛力襲來,眼前驀然一黑。
即便想竭力保持清醒,身體卻軟綿無力向下倒去,似乎撞上什麼東西。
之後便失去了全部意識。
絕塵道君溫柔緊抱著懷中被他無奈之下敲暈的人,鳳目陰沉,看了一眼方休和柳長寄,無奈搖頭:“走吧,先回去。”
三人坐上飛車,瞬間騰空而起,離開滿目瘡痍的城鎮。
一直在旁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妖王,此時不痛不癢怡然平淡看了一眼牆邊的兩具屍身:“承澤,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淩承澤不耐煩“嘖”了一聲,沒好氣道:“收屍,處理後事。”朝手下傳音吩咐了幾句,身影也瞬時消失。
妖王一個人立在院中,毫不在意自言自語:“承澤,你的這杯喜酒,無論我再等多久,怕是都沒機會喝到咯。”
***
陸續昏昏沉沉做了一個夢。
一會是安水村,一會是深木林,一會是北梁皇宮。
他不知被什麼東西束縛著,無論如何窮儘力氣掙紮,卻始終難以逃離。
等到好不容易能睜開沉重的眼皮,眼中映出的朦朧景象,是奢華又風雅的寬敞臥房。
令他討厭的安神香味道彌漫在房中,無孔不入鑽進鼻尖,無處可避。
迷離的思緒運轉緩慢,他知道自己身在師尊的臥室,可為何會在此處?
思忖了良久方才想起,他之前不是應該在陽寧?
回憶頓時如決堤的洪水,倒灌入心,衝刷出慘淡狼藉的冰涼。
對了!報仇!
他要去找到凶手,替薛鬆雨和薛喬之報仇!
不能躺在這個地方!
他驀然起身,滿腦子隻想著離開這間房,去往陽寧。
身形劇烈一動,一縷頭發霎然扯的他頭皮一緊。
作者有話要說:
誤會小劇場
1.
陸續:我穿入了師尊文學,天道一定要逼著我走犯上欺師的劇情。幸好我道心堅定
天道&劇情:都說了不背這個鍋。
2.
陸續:師尊為什麼又突然沐浴?
師尊(怒):你說呢?!
陸續因為憤怒,無情道的道心開始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