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人因為一個瘋批的可笑理由而喪命,陸續也因此痛失摯友。
曲海雙目血紅,神色瘋癲,陰測地不停叨念著他往日前呼後擁,萬人跪拜的昔日榮光。
“吾乃曲海魔君,爾等螻蟻,見了本座,還不速速下跪……”
陰聲戛然而止,血光閃耀的忿怨雙目漸漸黯淡。
淩承澤走入房中時,正看到陸續的劍刃一劍刺穿曲海的喉嚨。
眼前一閃而過,快如錯覺的冰封雪原,蒼白孤月,讓他心尖瞬時一悸。
眼前那筆天地間唯一的濃墨重彩,又一次在心底烙印下無可磨滅的心痕,淒絕又綺麗的美景灼得三魂七魄滾燙,誤儘此生。
他快步走到陸續旁邊,溫言軟語問明情況。
陸續將曲海屠城的緣由告知於他。
淩承澤默歎一口氣:“既然仇已報,那,你笑一笑?”
精妙嘴角隨意揚了揚,未置一詞。
他雖已經為薛鬆雨和薛喬之報了仇,心中並無一點輕鬆的感覺,反倒有種難以言說的違和。
不知問題出在哪兒——曲海真是一切元凶?
此事全部以了,所有恩怨到此為止?
見心中珍寶依舊悶悶不樂,淩承澤皺眉:“你彆這樣,好不好?”
他伸出手,打算撫上清瘦手腕,聞風卻瞬身側步,擋在他前麵,把陸續摟入懷中。
聞風對淩承澤視若無睹,朝陸續輕聲道:“阿續,走吧,我們回陵源。”
淩承澤心中一悸,迅疾問陸續:“這麼快就走?不多待幾天?還有很多地方我還未帶你去看過。”
他想和他並肩坐看日暮朝霞,共賞春花秋月,攜手走遍名山勝水。
可惜他冰涼地知道結果,眼前的心愛珍寶,他留不住。
陸續一如往常,精確地微翹嘴角,敷衍而客套:“下次吧。”
聞風鼻息輕哼出一聲嘲笑。
淩承澤霎時怒火中燒。
他的手負在身後,悄然從乾坤袋中拿出剛才無涯給他的清心丹。
雌雄莫辯的俊麗深目染上一層厚重陰霾。
此刻二人並無防備,隻需電光火石的一刹那,以他的迅捷速度,可以輕而易舉掐上陸續的脖子,將清心丹喂入他口中。
隻需短短不到一秒,他就能讓陸續徹徹底底,永永遠遠變成他的所有物。
聞風阻止不了,誰也阻止不了。
他可以當著聞風的麵,將人搶走。聞風隻能眼睜睜看著,無計可施。
“承澤。”一聲清音傳入耳中,天生疏冷的音色此刻卻染著真情實意的溫熱感激,“這次多謝你。”
陸續俏皮地吐了吐舌,做了一個可愛有趣的鬼臉:“你也知道我偷跑出來的,我先回師門,過段時間再去淩霄派,正式答謝。”
淩承澤身形一頓,負在身後準備突然攻擊的手,力道難以為繼,無可自控地放鬆下來。
陰沉如刀的鋒光從眸中消散,須臾間化作無可奈可的喜悅與深愛。
眉飛色舞的神情又混著一半的低聲下氣:“哦。那我過幾天來找你。”
陸續是鐫刻在心上的深愛,他還是沒辦法傷害他一根頭發。
聞風沒料到陸續當著自己的麵的也敢堂而皇之說起偷跑一事,他這個師尊臉麵全無。
但能見到陸續破天荒的鬼臉調笑,心中隻有歡喜,半點怒氣也生不起來。
他捏了捏高挺的鼻尖,曖昧調戲:“回去好好罰你。”
三人走出破廟,走出血宗,一路飛回乾天宗。
淩承澤恨恨看了一眼聞風,又戀戀不舍朝陸續道:“你好好保重。”
陸續嘴角微揚:“你也是。”
然後聽見對方說:“我過兩日再來。”
陸續:“……”
他本以為,報完仇再無彆事,淩承澤一統禦半個魔門的魔君,貴人事忙,不說一年半載,也得三五個月再見麵。
沒想到他依舊打算隔三差五,夜深人靜之時來翻他窗戶?!
他視若無物般,麵無表情徑直扭頭踏入乾天宗山門。
一路沿著連綿山脈上的石道,轉入陵源峰。
陸續極少在陵源峰內走動,他無論到哪,背後都是同門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無數目光都在暗中一直打量他,盯得他頭皮發麻,極其不自在。
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如今天這般彆扭。
聞風一直緊扣他的手,他們十指相握,一路攜手同行,門下修士紛紛駐足,低頭行禮,垂下的目光卻都悄悄抬起,全集中在他背後。
他本是遭受萬千修士妒恨的絕塵道君的徒弟,而此時,他成了絕塵道君的道侶,招來的嫉妒和怨恨,隻會更甚以往。
他習慣了低眉垂眸跟在師尊身後,此刻眾目睽睽之下,和對方手牽著手,哪都覺得不合適。
“師……”話還未出,對方戲謔挑了挑眉,他急忙改口:“聞風,這裡還是彆這麼走吧。”
“那要怎麼走?”清朗嗓音溫柔戲弄,“我抱著你?”
陸續無言以對。絕塵道君表麵光風霽月,實則厚顏無恥。
今日又是想欺師滅祖的一天。
這兩年,炎天道門接二連三發生大事,陵源峰也收了許多從彆的宗派轉投而來的修士。
陸續知道陵源峰門下修士數量眾多,甚至超過許多二流門派,大多時間都待在塵風殿內的他,此時才有切身體會。
以前杳無人跡的幾處側峰,如今都已修築了高閣廣廈。
飛閣流丹的亭台樓榭,半掩於蒼翠樹木和縹緲煙霞間,多如牛毛的修士居於其中,讓安然寧靜的仙山,也變得如同鬨市。
大道上來來往往的同門,更是摩肩擦踵,人流如潮。
他為師門兵多將廣感到自豪,但他自己,並不喜歡這樣的喧嘩吵鬨。
直到走入隻有高階弟子才能前往的塵風殿地界,人潮驟減,喧囂的熱氣化作混著淡淡清香的山澗清風,微皺的俊豔眉宇才緩緩舒展開來。
紅豔欲燃的花樹延伸至蒼茫遠山,與碧藍如練的晴空相勾連。寬闊平整的石道上,偶有修士路過,薄雲輕浮仙氣飄蕩。
這才是世人心中山靄蒼蒼,浮雲淡光的仙山。卻是隻有極少上層修士才能享受的物華天寶景象。
方才人聲鼎沸的喧騰,才是修真界最真實的寫照。
陸續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究竟哪種滋味占到上風。
若非有幸遇到絕塵道君,憑他自身的資質,隻能和方才所見的底層修士一樣,根本沒有資格踏足這裡。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無德無行而取厚利,必有奇禍。(*)
不是靠著手中三尺青鋒得來的東西,終究有些心神難安。
氣勢磅礴,奢華風雅的塵風殿映入眼簾。
門前站著兩個高挑身影,見到陸續和聞風,急忙快步迎上。
聞風一踏入乾天宗山門,方休便能感知到他強大的靈息,早已在此等候。
他知道,師兄必然會將陸續帶回來。
遠遠看見二人身影,他就隱約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
隻是見到陸續,心中全是欣喜,並未細想。
他大步朝向陸續,想同往常一樣靠近對方,在白潤的脖頸間細嗅他最愛的甜美味道。
然而走出幾步,動作驟然一頓,僵直地立在原地。
他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究竟是何處不對勁。
陸續瘦削的肩膀,和聞風的上臂緊緊貼在一起,不漏一絲縫隙。
眼光順著手臂下移,十指相扣的兩隻手,如同鋼針一般刺目。
“小曲兒……”方休嘴唇幾動,心中勃然升起的驚心疑惑,在喉間翻騰,始終不敢問出口。
不是……他認知裡的那樣吧……
陸續本想同往常一樣,朝師叔和師兄習慣性的抬手行禮,手一動,才驟然想起,他的手被聞風緊緊扣著。
他已經從絕塵道君的二徒弟,搖身一變成了他的道侶。
想到此處,再麵對師兄和師叔,難免生出幾分尷尬。
聞風低頭吻上陸續的臉頰,似是炫耀著自己的所有權,隨後朝方休和秦時溫雅一笑:“這幾日發生了許多事,我先帶阿續回房休息,待會再朝你們細說。”
方休心尖猝然一涼,又勃然大怒,瞬間拔劍指向聞風:“小曲兒,他逼迫你了?!”
誰敢傷害陸續,他就要誰死。即便師兄也不例外。
陸續急忙搖頭:“師尊剛才不是說了,待會慢慢解釋。”
當時的情況一言難儘,三言兩語難以說清。
師尊在中了烈藥,理智半失的情況下,強撐著寧願損傷自己的經脈和修為,也不願動他一根頭發。
反倒是他,解了師尊的衣帶,勾住他的脖頸,貼上他的唇。
是他這個逆徒欺師在前。
方休雋秀雙眸閃著陰冷凶殘的鋒光,恨恨盯著聞風。
聞風好整以暇,朝他揚了揚嘴,流露出幾分耀武揚威的炫耀。
二人對視大半晌,方休咬牙收了劍,扭頭徑直走入塵風殿。
他要聽聽,究竟發生了什麼。
若他判定,陸續有半分的不情願,他即刻就朝聞風拔劍。
四人走入塵風殿大廳,聞風朝二人細說了那日的情況。
“我借著藥性,朝阿續表明心跡,他也接受了。”
陸續覺得這說法似乎有些微妙,好像師尊不是中了催/情藥,而是喝了酒,借酒壯膽朝自己表明深藏已久的愛意。
方休和秦時的目光又瞬間緊鎖在了他身上。
讓他更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錯覺。僅說“師尊沒有強迫他一丁點”不行,他得發下毒誓,是他先欺師,二人才肯善罷甘休。
陸續默歎一息。反正他早已百毒不侵,他也是“不是偽君子,就是真小人”的森羅劍門下,修為不深厚,一張麵無表情的死人臉比誰都冷。
他起身走到師尊身旁,當著二人的麵,覆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