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昨日那個少年的家。
仔細一想,也不無可能。既然是夢境的層疊交織,必然會有重合在一起的部分。
破舊的木門緊閉,陸續能感覺到裡麵有人的氣息。少年應該在家。
他悄聲繞到後院,越過矮牆,躲在窗邊朝屋裡張望。
屋中一貧如洗,一張能勉強稱為床的木板旁邊,站著謝家少年。
床上還躺著一個人影,似是受了傷。破舊茅屋中光線灰暗,那人落在陸續眼中,眉眼又和聞風有一兩分相識。
若聞風到了中年,落拓至此,不知會否這般模樣?
這人是敵國細作,還是采花賊?
亦或夢境堆疊在一起,兩人合二為一?
二人離開城郊的貧民區域,回到繁華街道。
客棧二樓已經解除封鎖,陸續也不在乎隔壁發生過命案,回到之前的房間繼續住下。
到了晚上,隔壁又傳來擾人清夢的巨大響動。
這回的夢境碎片,似乎是一同出行的旅伴因為某事意見不合發生爭執。
第二日店小二打開房門,見到二人情緒失控大打出手,因為失手雙雙死在房中。
後來的幾夜,不是左邊房就是右邊房,總有事情發生。
偷情被抓奸在床的,私奔被家丁逮住的,睡夢中突發疾病的,分贓不均黑吃黑的……林林總總五花八門。
此時陸續終於深刻體會聞風所說,此處是各種夢境碎片的融合之地,各種事端會自己找上門。
即便他們換了一家客棧,結果仍是一樣。
夜裡如此,白日也如出一轍。
窗外街道隔不了多久,就會傳入人聲喧鬨。一探出頭,就能看到人間百態。
有時是送葬的棺材,有時是迎親的花轎,有時打馬街頭的紈絝撞死行人,有時不知為何就有人突然當街行凶。
這一日陸續睡的迷迷糊糊,街上再次傳入喧嘩。
他能清晰聽見街邊群眾的交談。
“前段時間有家客棧入了采花賊,死了一個女人,這事你們知道不?”
“聽說過。怎麼?被官兵押著的那個,就是他?”
“據說是。捕快搜尋了這麼些天,終於在城郊一處民宅內將他抓到。”
“可你看他年紀,還是個孩子……”
“嗨,估計是官府抓不到人,隨便抓個窮苦老百姓頂罪唄。”
“他是不是那個采花賊,官老爺說了算。”
陸續好奇探頭,朝窗外街道看了一眼,疲倦困頓的睡意瞬間全消。
被當做采花賊捉住的,是那個謝家少年。
想必因為真正的犯人躲在他家,被官府找到。隻是不知那人扔下他逃了,還是少年自願幫他頂罪,更或者,兩個夢境融合在一起,兩個人也合二為一。
也不知是他這個夢外之人有什麼異常之處,還是無意之中的一瞟,少年忽然抬起頭,望向他所在的客棧二樓。
二人目光穿過人群,在半空中交彙。
對視片刻過後,少年又埋下頭,被官兵押過這條長街。
陸續眉頭微皺。他心有所感,那個少年一定在看他。
他問向聞風:“他會怎麼樣?”
聞風光露上身,從身後將人緊緊摟在胸前。
“他如今深陷絕境,若在現世,我願意度化他脫離苦海。”溫言軟語漠不經心一笑,“然而此處是不知哪年哪月,哪個已死之人殘留下的夢境世界。若無造化,他就此死去。若命不該絕,會有彆的機緣。”
陸續抿了抿嘴,無話可說。
到了晚上,濃厚黑雲遮天,星月無光。
陸續好奇今晚隔壁房間又會發生什麼,鼎沸的喧鬨聲卻被夜風從窗外吹入。
風中混著熱氣和血氣,一時掩蓋了房中難以消散的靡亂味道。
他走近窗邊探頭張望,城北方向火光衝天。
“那是皇城所在。”聞風還興致勃勃,將頭埋在血痕斑駁的頸窩,享受著雙重的愉悅,“終於有點大事發生。”
二人一同站在窗邊,相擁著向外張望。沒過多久,遠處震天的殺喊聲傳到這一片區域。周圍的喧鬨人語也傳入房中。
宮中有人謀反,此時兩軍交戰,皇城裡已經血流成河。爭鬥甚至蔓延到附近街道,四處人心惶惶。
之後幾日,街上飄入的傳言便是叛亂平息,新皇即位,大赦天下,四處征兵,同鄰國交戰。
窗外的時間一晃便過,很快,陸續看到出征的大軍從街上走過。
他漫不經心看向人群,忽然,隊伍中一個士兵抬起頭,望喃向他所在之處。
陸續霎時一愣。那人長得和聞風有幾分相似——是謝家少年。
少年並未被官府問罪處斬,而是充軍發配,入了軍營。
二人目光再次相遇,走過窗外這一段路,少年又低下頭,融入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