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當年……當年到底是……怎麼相識的……為什麼我記不起來了?”小臨的聲音,比張若塵還有嘶啞,氣若遊絲。
張若塵道:“是你和老穆,把我從荒郊野外撿回來的。”
“你的記性真好,對啊,老爹……老爹……我就要去見老爹了……我記起來了,那一次……是我和老爹……去城裡采買貨物,回來的路上……路上發現了你……那時,那時老爹還很年……年輕……”
小臨皺巴巴的嘴巴,已經說不出來話了,連眼睛都睜不開。
“那時,你也很年輕,很可愛。”
張若塵將小臨放回到床上,隨後,從床底取出老穆曾經用過的綁子,就在她的床頭,敲擊起來,用他滄桑的語調,唱道:
“百年渾似醉,滿懷都是春。
高臥東山一片雲。
嗔,是非拂麵塵,消磨儘,古今無限人。”
“消磨儘,古今無限人……哎!”
這是老穆活著時,常唱的一首腔調。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隻是沒了少年人。
一曲罷,小臨已是徹底沒有了氣息,眼角有淚珠滑落,但嘴角卻浮現出一抹笑意。笑得就像張若塵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也是在這件房間。
張若塵本以為自己的心,再難起波瀾。
可是此刻,明明感覺到苦澀,甚至很後悔,後悔自己沒有做些什麼。
便是這一瞬間,他的體內,肚臍下的位置,出現一道悸動。
悸動化為一個圓圈,以比光還快的速度擴散出去。
張若塵察覺到這一絲悸動,甚至感應到無極聖意的波動,心中萬分驚詫,怎麼還能感知到無極聖意。
數十年來,他都快忘記自己曾去太初奇點,曆儘無數艱辛修煉出來的這種一品聖意。
十重天宇是他修煉《明王經》的成果,奧義、蒼白血土、神印,甚至包括規則神紋和神氣,都是從外界得來。
唯有無極聖意,是他一身修為的結晶,是他自己武道感悟的薈萃成果。
隻屬於他自己。
悸動傳出的位置,是在肚臍下的玄胎。
所謂玄胎,其實是張若塵修煉《明王經》第五重“玄胎平魔天”,開辟出來的第二氣海。
玄胎在道家,也被稱為“玄牝”。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穀神,指的就是道。
意為:衍化天地萬物的道,是永恒長存,不死不滅,這叫玄牝。玄牝是誕生陰陽的門,是天地的根本,連綿不絕,就是這樣永存,無窮無儘。
張若塵使用精神力探查後,發現玄胎中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無極聖意也再也感知不到。
張若塵沒有因為這刹那間的悸動,而變得患得患失,依舊心態平和。唯一讓他擔心的是,剛才蔓延出去的圓形波動。
會蔓延多遠?
希望這片星域沒有神靈,感知不到剛才的波動。
安葬了小臨,張若塵的生活再次恢複平靜,隻不過,要照顧石頭,教他認字、做菜、洗衣,等等。
直到石頭十七歲那年,他終於鼓起勇氣,對張若塵說:“我想離開這座小鎮。”
“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外麵的世界,我要去闖蕩。這座小鎮,現在連二十個活人都找不出來,太荒涼,太偏僻。這家客棧,根本沒有人來光顧,待在這裡,我這一生都毀了,不會再有任何前途。”石頭滿是熱情的眼神,還有無窮的鬥誌。
這是少年才有的眼神!
“好,我支持你。”
張若塵為石頭整理好了行囊,在一片燦爛的夕陽下,將他送走,目望他翻過最後一座山嶺。
從這以後,張若塵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每個人,都要自己做選擇。
每個人的路,都需要自己去走。
回到客棧,張若塵大槐樹下站了很久,腦海中想到了老穆在這裡敲梆子唱腔,想到小臨和雲姓少年在這裡許下誓言,想到每一位來客棧投宿的旅客。
他轉過身,終於在客棧的牆壁上,看見兩個模糊的名字。
“穆小臨,雲帆。”
這麼多年過去,張若塵才知道,那個雲姓少年,居然叫這個名字。
他蒼老的手指,在牆壁上輕輕撫摸,失笑著搖頭,隨後,走進客棧。
客棧的大堂中,一個酒鬼趴在那裡。
張若塵倒也見怪不怪,沒有理會,自顧著去後院喂鵝。
這酒鬼,是一個外來客。
是小臨死的那一年,來到小鎮上。
七年來,他每天都會來客棧裡喝酒,已經是客棧唯一的客人。彆看他穿得破爛,很是落魄的樣子,付酒錢的時候,卻是一點都不吝嗇。
張若塵曾懷疑,他是被當年的波動,引來的神靈。
但,經過多次試探,和精神力探查,卻發現他的確是一個凡人。以張若塵現在的精神力強度,加上是直接身體接觸探查,在這種情況下,若是還能瞞過他,除非是擎祖和太上那等人物親至還差不多。
“老家夥,你這還有酒嗎?要不把你這兩隻鵝也烤了,長得真肥啊,哎呀,呲呲……我不少付你肉錢……”
本是應該醉在桌上的酒鬼,不知何時,來到了後院,出現在張若塵身後,盯著兩隻大白鵝,露出嗬嗬的笑聲,舌頭不停舔著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