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為這樣,相親並沒有給金世安留下什麼陰影,陰影都讓女方承受了。
金總在榕莊街憋了快半年,都快憋死了,彆人的穿越都是第一章就有妹子,他的前十章都和基佬相伴度日,感覺這不是穿越爽文,是他媽的修仙文。民國紙醉金迷的生活到底什麼樣?油膩的妹子到底在哪裡?種馬的後宮究竟何時開啟?
金忠明這老封建還算乾了點人事,沒有包辦婚姻,是讓金總自己去相親。金忠明說得寬和:“就是這個不好,還有朱家的成碧,錢家的素雲,都是文雅閨秀,自小兒認識你的。你也不必非要奉承哪一個,且看誰對你真心,誰合你的意,你就和人家處處也無妨的。”
老爺子你這個口吻真的非常霸道,簡直是皇帝選妃!
當然後麵還有一句:“你是年過而立的人,齊家治國平天下,先是要齊家,我看萱蕙真是難得的姑娘,模樣是不必說的,性子又好,溫柔孝順,你也拖了人家這麼些年,見一見,也該考慮婚事了。”
這句金總神遊天外,權當沒聽見。
爽文男主的生活終於要來了,難怪自己接連不斷地生病,這是天將降妹子於男主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金總還有點兒小激動。
他這裡雲淡風輕地說出來,於露生卻不啻轟雷掣電。
露生驟然聽得“相親”兩個字,心中大吃一驚,臉上不肯露出來,怔了半日方笑道:“應該的,旁人這個年紀,孩子都會走了。”
——說不出的心如刀絞,那一會兒筷子也拿不穩了。
沉默片刻,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問:“是哪家小姐?”
“好像姓秦吧。是什麼醋廠老板的女兒。”
是秦小姐,露生知道。秦家到底講情分,過去金家江南豪富,作威作福,許多人上趕著提親,都是情理之中。現在金世安病倒了,誰肯把女兒嫁進來。秦燁倒舍得閨女,露生想,外麵都說秦小姐對少爺一見鐘情,看來不是假的。
有這份癡心的,原不止他一個人。
他在這裡愁腸百轉,金世安瞅著他,忽然嘿嘿笑起來:“乾嘛,你舍不得我呀?”
露生腦子裡全是“相親成親”四個字,答話都是身不由己:“娶妻生子是大事,我們怎麼好攔著。”
金世安撇撇嘴:“我都沒見過她,這就要結婚啊?萬一長得跟鳳姐一樣怎麼辦。”
露生不知道“鳳姐”是誰,隻是被金世安一說,隻得勉強微笑:“秦小姐是金陵名媛,我雖沒見過,也聽人說她的確美得很。”
金世安啪嗒放下碗,湊近了去看露生:“那你乾嘛臭著臉?”
露生避開他,不聲不響地夾了一箸如意菜。
金總趴在桌子上,拿手在露生眼前晃一晃,又晃一晃:“我去相親,你不開心?”
露生仍是不理他,一口嫩豆芽吃進嘴裡,咽下去都是刺,十幾年做戲的功夫,這一刻拚死也要演出來,隻是眼不是自己的,笑也不是自己的,全是堆出來給人寬心的,心裡如同有把剪刀,一刀一刀剪得淒厲。忍耐又忍耐,一句話也說不出,心裡是懵的。
他往這頭避,金世安海非要往這頭湊:“乾嘛呀突然跟我翻臉?”他在露生臉上左看看右看看:“我說哥們兒,你是不是弄錯了,你把我當你少爺了?”說著拿肩膀撞他:“哦哦,現在換成喜歡我了?”
這話問得驚天動地,露生連坐也坐不穩了——他怎麼現在問他?他居然現在問他!
露生一時不知該答什麼,茫茫然低頭道:“沒有的事,你彆逗我。”
金世安捂著肚子爆笑:“我就是覺得逗你特彆好玩兒。”又捏著他的臉:“彆苦著臉,笑一個。多大事啊我又沒說一定要娶。”
露生傻在原地,眼看他的少爺鬆了手,站起身來,撓著背,一搖三晃向外走,嘴裡喊著:
“柳嬸!點心呢?!”
這一晚上的兩個人是各懷心事,一個是明月彩雲來相照,另一個是落花滿地無人惜,露生在榻上輾轉又輾轉,分明知道有這一日,難道過去不知道?要是過去的金少爺,或許還可鬨一鬨,偏偏這一位是沒有腸子的人,他把你當兄弟敬,你把人家當什麼?若是誤了人家婚姻大事,可不是忘恩負義,壞了良心!
想來想去,自己拿場麵話來堵自己,又想起柳嬸說“看他哪一日娶少奶奶”,更是字字刺心。他到底要成親了,露生想,不知就在幾日後,秦家雖然不比金家富貴,到底也是南京數得上的人家,金忠明必定是急欲促成這門親事,不會給金世安太多猶豫的時間,可憐他懵懂無知,還隻當是和小姐們玩耍!
他一時同情彆人,一時又傷懷自己,這一夜真正是酸楚難言。彆的痛是尖的、銳的,此時的痛是無頭無緒,杜麗娘和陳妙常也來憐他的遭遇,董小宛和柳如是也來可惜他的傷心,偏偏書上戲裡,再怎樣生離死彆,終究是成雙成對,自己是自找的孤單。對著門外的海棠,默默流了一夜的淚,聽見落花一聲接一聲,啪嗒、啪嗒,落下風中泥裡,真是一段心事訴不出,唯有花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