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案子他有點興趣,當時提出的概念,叫“共享單車”。
尋求投資的是個帝都的小公司,名叫mebike,金求嶽當時看了這家公司的項目書,覺得很有興趣,他認為這是個很好的融資項目。
能不能賺錢,不好說,但這個項目擁有非常強悍的市場占有力,金總當時心裡有種預感,如果這個項目真的落地,不但會擠壓到出租車的生存,也會對電瓶車和自行車製造行業造成強烈的衝擊。
共享單車把傳統的“購買——使用”模式,變成了“租賃——使用”模式。並且采用了先充值再使用的策略。換言之,這是一種透支消費的方式,販賣業賺三年才能賺到的錢,共享單車一年就能賺回來。
在投資市場,這是一個迷惑性很強的選手,特彆適合欺騙智障的投資者,因為它第一年的財務報表會非常美麗。
把三年的營業額透支到一年裡,能不美麗嗎?
他相信mebike項目書裡的這句話:“小黃車的洪流,一定會在各大城市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簡而言之,這個項目能在極短的時間裡,吸收大量的資金。
這個項目最後談成沒有,金總不知道,因為它這邊在跟海龍接觸,那邊金總就不幸穿越了。
他這裡是言者無心,說這幾個案子純粹就是逗黛玉獸取樂,有些不好理解的部分(比如化纖)乾脆就略過沒說,說實話,沒指望露生能聽懂。
金總完全沒想到,黛玉獸把這兩個案例完美地結合起來,並且就開始策劃了!
“我先前是想到戲園子和旅店裡,都是大量消耗毛巾的,他們才是真正的大客戶。”露生道:“我以前唱戲的班子,毛巾一個月一換,基本都是從同一個店裡訂,扔也都是統一拿去扔。”
從消費者角度設計產品,這個思路很現代。金總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露生又道:“孫主任說過,廢舊巾子是不好拆線的,因為好毛巾難拆,糟毛巾拆出來也無用。但我轉念一想,咱們可以特彆定做一種容易拆線的毛巾,棉紗用好棉紗,在織造方法上想辦法,讓它容易拆解。然後和戲園子約好,送去的毛巾隻用一個月,期限到了,就送新毛巾過去,舊毛巾回收過來,再拆成棉紗,織成新的——如此豈不是循環往複,一根棉紗百次用?”
“……唔!”
金總剛想說“醒醒啊寶貝兒,化纖這關過不去”,話沒出口,他愣住了——自己的慣性思維居然把自己套住了。
是啊,對21世紀來說,化纖使得紡織品回收成為一個不可能的課題,但現在是民國啊!
民國的化纖貴上天啊!一雙尼龍絲襪兩塊錢啊!腦子被門夾了才會在棉織品裡攙化纖啊!
民國的棉紡織品,是高純度無添加的真!正!純!棉!啊!
金總的腦子被感歎號刷屏了,他一把抱起黛玉獸:“寶貝兒!你他媽是天使嗎?!”
露生不必再說,他已經完全領會了他的意思,接著就把話說下去:“所以你想建立一個共享毛巾的銷售方式,一條毛巾兩塊錢,提供一年的使用權,每個月都免費以舊換新,對不對?”
露生原本還擔心這方案太過異想天開,見求嶽把自己心裡的話都說出來,禁不住喜上眉梢:“就是這樣,如此一來有兩個好處。第一,能把這些大客戶牢牢地套住,一次就做成一年的生意;第二,咱們的原料也大大節省,一條毛巾的原料循環用一年。”
旁邊幾個主任都笑道:“若是做成了,隻怕往後都不用怎麼進棉花了,彆人一年要耗一萬件棉花,還未必賣得出去,咱們隻耗一千件,還準保件件不落空!”
金總相信他們的期望,這個策劃案如果放在21世紀,一定被笑掉大牙,因為沒人願意在公共場合循環使用毛巾,紙巾代替了它的意義。
——但現在是民國,消費者的特性決定了這個策劃案有絕對的實現可能。我們從消費者視角來看一下它的可行性:
△鐵錨提供的方案:
每條毛巾0.2元,客戶每年每單位耗費12條毛巾,總計花費0.2x12=2.4元。
△安龍提供的方案:
每條毛巾2元錢,每月每單位向客戶免費提供以舊換新,總計花費2元。
——服務水平一致,價格安龍完勝。
再從成本角度看一下,以現在的棉價估計,一條毛巾的成本在0.15元左右:
▽鐵錨的成本(不能保證客戶每個月都買它的毛巾)
每條毛巾0.15元成本,客戶每年每單位耗費12條毛巾的原材料,總計成本0.15X12=1.8元
▽安龍的成本(按孫主任保守估計的50%棉紗回收利用率)
每條毛巾0.15元成本,客戶每年每單位耗費6條毛巾的原材料,總計成本0.15X6=0.9元
——安龍的成本低到尿了。
兩個方案最終比較的結果,鐵錨僅能獲利0.6元(並且不穩定),黛玉獸的方案卻能獲利高達1.1元(並且超穩定)。
也就是說,在這條商業的賽跑線上,安龍每條毛巾都比鐵錨天生多賺0.5元,而安龍占據的市場,鐵錨根本沒有插足的空間。
消耗戰打得越長,安龍優勢越大,不止是鐵錨,這足以耗死任何企圖以價格戰挑釁的對手。
金總的心在狂喜。
此事說來話長,而露生當時腦中電光石火,一刹那全都明亮。即刻打著騾子衝去找陶嶸峻,也不管他願意不願意,一把將他扯上騾子:“跟我走!”
陶嶸峻:“救命啊!”
白小爺強搶民男,生拉硬拽,把陶學霸綁架到廠裡,把研發部技術部的幾個主任全都叫來,鼓起勇氣,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大家都驚奇叫好,陶嶸峻正是一腔才華未得展露,聞言心癢難耐,就和幾位老技術骨乾湊在會議室裡,直接畫起圖紙。
金求嶽問他:“技術方麵能實現嗎?50%的再生率,這個比例真的太高了。”
要知道當代紡織品回收的利用率也隻能達到35%左右,學姐副總給他的項目書報上來就是這個數字。
嶸峻自信地推推眼鏡:“50%?這是保守估計,我認為這個方案的棉紗提取率能達到70!”說著,他和孫主任展開圖紙,兩人一個是三友老將,一個是北工精英,隨手繪出的圖紙也是精美異常,“所有紡織品,分成經編和緯編兩種方式,經編結實但粗硬,緯編柔軟但容易脫線。市麵上現行的毛巾,為了結實起見,全都采用經編。”
“所以你要采用緯編?”
“對,緯編不僅拆解方便,而且比市麵上現行的毛巾都更柔軟。”嶸峻喜悅道:“我們連機器的改裝圖都畫好了,你看看!”
僅僅用了七天,安龍廠研發出了民國時代第一個循環銷售式的緯編毛巾,它比想象中更柔軟、更具彈性。求嶽把它拉拉拽拽,不禁笑出聲來。
這他媽不就是後來嬰兒專用的紗布巾嗎?!
作為戲園和旅店日用的毛巾把子,它實在太合適,也太實惠了。
孫主任當場把這條毛巾的鎖邊剪掉,所有人看著它在開棉機上絲滑柔順地脫成紗線,全體起立鼓掌。
求嶽卻忽然想起大事:“嶸峻,咱們有個大問題沒解決,戲園子和旅店都是公共場所,毛巾回收過來,會有很多病菌,這個問題你們考慮過嗎?”
陶嶸峻心中早把自己當成這個項目的負責人,胸有成竹地推眼鏡,便有個梳著油頭的公子哥從他背後冒出來:“呃,各位早安,我叫鄭海琳。”
金總:“……”你他媽從哪裡冒出來的。
嶸峻得意道:“這是我的好朋友,湯山軍醫院的鄭院長,他是德國留學歸來的傳染病學博士。”一麵作了個“請”的手勢:“鄭博士,有請有請!”
鄭海琳平時害羞,學術場合卻當仁不讓,也不管麵前到底是誰,逮著機會就瘋狂開始安利他的傳染病防治學。
安龍廠群眾們聽得雲裡霧裡,最後終於聽到一句有用的話:“要對回收的毛巾做消毒,其實非常簡單,一遍高溫蒸汽,一遍常溫堿化學消毒。棉紗是耐堿不耐酸的,我做過試驗了,不僅能保證棉纖維的完整性,並且消毒效果也非常良好,方案已經整理成論文共六萬兩千字……”
大家全都怕得要笑,金總舉手投降道:“打住打住,就問你,這個消毒環節讓你做顧問,行還是不行?”
鄭海琳終於會說人話:“絕無問題!”
陶嶸峻拍手笑道:“金大少,你還有什麼顧慮嗎?”
技術到位、消毒到位、銷售模式也到位,金總還能說什麼?完全OJBK啊!
這是天成佳作。
金求嶽從未想過,在21世紀失敗的商業案例,居然能在民國發光發熱。這感覺實在太奇妙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失敗的策劃,隻有生不逢時。
這是最壞的時代,但也是最好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