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姐揚起嬌小的臉:“在這一行,就是人比人,我當然願意一枝獨秀,但也不願意看到曾經的同行就此隕落。花王要有百花襯,沒有百花齊放,花王做得也名不副實。”
這話真有野心,金總刮目相看。
兩人走在南京滿是秋葉的園林道上,高跟鞋和皮鞋踩著紅葉黃葉,一前一後的輕響,紳士淑女的聲音。
阮玲玉又道:“其實這次有六哥的意思,也有我自己的意思。”她指一指樓上嘻嘻張望的美少女:“那是我的朋友,她叫黎莉莉,是她勸我接下這個廣告。”
金總舉目望去,美少女看見他了,在樓上哈哈一樂,很天真可愛的樣子。
金總跟她舉爪問好。
“莉莉是個很積極的女孩,她很有愛國熱情。”阮玲玉嫻雅地回眸,“她說你的毛巾是要和日商正麵對抗,東北還沒有收複,我們的國家需要民眾的力量。她左一遍說,右一遍說,我就被她給說動啦。”
求嶽笑道:“要是阮女神你自己不願意,那她說一百遍也沒有用。”
玲玉被他“女神”兩個字逗笑了:“我在觀眾心裡,總是像一個風流女子,可以演妓|女、姨太太,卻不能代表真正的勞工。不瞞你說,我是想要轉型了,我也想在電影裡表達一些對時局和戰爭的看法,扮演一些新時代的普通女性。”
求嶽讚同地看著她,說實話,雖然不知道阮小姐今後要演什麼東西,不過這個思路很正確。
“說來總是奇怪,好像彆人都不相信我們女演員是願意為抗戰呐喊助威的。”玲玉認真道:“我們聯華影業,從九一八之後就在策劃一些愛國的電影,可是我總是沒有機會,卜導演、孫導演,都說我不合適。接你這個廣告,也是向業內表明我的一個態度吧。”
上海守住了,但東北依然淪陷,金求嶽的曆史不好,不知道東北什麼時候才能光複,此時此刻,大家的心情都一樣,雖不知未來,但衷心希望國家能一雪前恥,爭回國土。
金總沒的話說,隻能誠懇道:“你一定沒問題,女神,以後會有很多很多人知道你的。”
“百年後、千年後、誰還留名?”阮玲玉微笑道:“不過我也相信,能名留青史的,應該是那些富於時代精神的作品。”
兩人相談甚歡,不知不覺繞著廣告公司的小樓轉了一圈兒,金總把要說緋聞的事情也忘了。見阮小姐招手,讓莉莉把包包拿下來,知道她是要回去了。
阮玲玉道:“時候不早了,跟金公子聊天,真令人開心。希望以後咱們還有機會合作。”
求嶽一肚子話,開不了口,憋了又憋,搓著手道:“阮小姐,你跟唐季珊——”
“我和唐先生隻是朋友,算不到曖昧的關係。”阮玲玉溫柔道:“廣告牽強附會,不必理會它,總之也是為你的商品多些話題。”
她已經這樣說了,金總也是沒得好勸,見她攜了黎莉莉,揮手向樓上廣告經理告彆,忍不住衝口而出:
“阮小姐,祝你下部電影大賣座。還有——”他尷尬卻懇切地說:“無論遇到什麼事,希望你珍重自己,彆為不值得的人想不開。”
他是真不記得阮玲玉幾幾年才自殺,看她眼前顧盼嫣然的樣子,好好一個姑娘,實在覺得可惜。
穿越者要是連個自殺的妹子都挽救不了,那還穿越個屁啊。
玲玉卻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以為是他在說自己的前夫張達民,又以為他是暗指唐季珊這人生性風流,非是良人——無論怎樣,這話雖然尷尬,卻是好意,因此不以為忤,隻看這位金大少快人快語,有些愣頭青的做派,心裡生了頑皮:“金公子,我們素昧平生,這句話對你我來說,有些太親密了?”她嬌俏一笑:“要叫那些小報的人看見,也許會寫你對我有意。”
金總:“……!”
不不不彆彆彆,金總心想我一個新晉基佬,請你尊重一下我gay的尊嚴好嗎?
阮玲玉見他大驚失色,哈哈大笑起來,後頭黎莉莉下樓,也聽見了,一齊大樂。笑罷,她向求嶽伸出手,輕輕一握:“謝謝您,您的話,我會記住的。”
金總這才知道她是開玩笑,撓頭也樂。
廣告就這麼定下了。
它和力士香皂、可口可樂一齊在上海和南京的街頭比肩而立,畫麵上的美人是真正的民國淑媛,手裡捧著的卻是本不該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
金總站在廣告牌下,舉目仰望,感覺自己似乎改變了曆史,不知阮小姐能否逃脫芳華早謝的命運,也不知這些油彩塗刷的廣告,是否能保留到八十年後。
漸漸地,他好像真的融進這個時空了,曆史的麵目有時真是模糊不清,其實要叫金求嶽自己說,他也不知道八十年前阮玲玉代言過哪些東西。
有些大事是板上釘釘,許多小事卻是可有可無,但可有可無的小事們恰恰才是曆史的細胞。它們也許改變不了曆史的方向,卻也在細微處,用小小的力量推動曆史的車輪向前滾動。
如同阮小姐所說,百年後、千年後,誰還留名?但參與過曆史的每一個生命,都會留下屬於自己的聲音。
無論怎樣,安龍毛巾走出南京了,脫離了網紅的身份,真正以大眾暢銷的姿態刻在了1932年的商業史冊裡。
雖然是以賠本的代價。
這兩個月虧了好幾萬,不過金總不著急,價格隻是一時的,十一月,才是大戰展開的時刻。
逆天改命,就是今年,紡織業驅除韃虜,也就是這個月!
海報上的美人捧著毛巾微笑,含蓄而堅定的眼神。
夜色垂落,廣告牌上的霓虹也亮了。
金總很沒出息地掏出相機,還是從鄭海琳那裡借來的,給廣告拍個照片,留作紀念。
畢竟是阮玲玉誒!
好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