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 sir 金世安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在夢裡又回到2012年,回到自己的公司裡, 走到辦公室去。他的副手進來跟他說話, 樣子很客氣, 這讓他覺得很奇怪, 因為這個副手過去是他的學姐,她其實很少對他這麼客氣。
副總說:“其實新開一間經紀公司也是可以的, 從剛才說的新聯、鳳凰、定新, 都可以挖人,隻是成本要高一些。”
金世安心裡納悶, 不懂她為什麼又要開子公司,可是迷迷糊糊地, 他身不由己地說:“我看前幾年的財務報表,我們公司旗下有一個娛樂經紀,為什麼不提?”
接著他們又說了什麼,全是身不由己,好像有人頂著他的軀殼,在走、在說話、在呼吸和活著, 他像個傀儡似的被人提著線在走。一切光景都是熟悉的,而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是陌生的,他不由自主地玩著手機, 仿佛很新奇地看著它,他清楚地瞧見自己在手機上發了個消息, 手寫輸入, 寫的是繁體:
——秋光甚艷不知可有餘暇來敝處一敘。
他從來沒有寫過繁體字。
這感覺恐怖極了, 也絕望極了,更絕望的是周遭所有人都對他很恭敬,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異樣。
金世安很想問問,你們就不覺得我哪裡有什麼不對嗎?
這根本不是我啊!
他越想越急,在心裡喊爹叫媽,然後才想起他父親早就帶二奶移居上海,快三年沒見麵了,他母親遠在北京,也是不到過年不來消息,他的家庭是分崩離析的家庭。過去以為朋友還能信得過,現在發現朋友是情麵上的朋友,他和他們隻有金錢的往來,隻要有錢,換個人也無所謂的關係。
二十七年來他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悲從中來,還得習慣性地告訴自己男兒有淚不輕彈,硬憋,憋著憋著,把自己憋醒了。
金世安坐起來,抹了一把臉,才發現臉上全是淚。
他感覺這個夢做得很操蛋,不僅真實而且憋屈,還不如夢個範冰冰春宵一度,反正都是假的,美女總比恐怖片好吧?
金世安就是這樣,凡事願意往開闊的方向去想,再有什麼解不開的鬱悶,眼淚擦擦就算了。他坐起來伸胳膊伸腿兒,覺得自己能控製身體的感覺真好,祈禱癱瘓似的恐怖大夢千萬彆再來第二次了。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枝頭。周裕領著一群家政人員守在門口,見他醒了,都湧進來謝恩,因為今天大家都沒挨打。
他們深知金老太爺的脾氣,一旦生氣必須要打人,這個打人是帶彈道彈射的,左邊打不著就自動平移到右邊,通常來說打人目標可以變,但打人這件事是不會變的。白露生沒挨打,那挨打的就得是府裡下人。
周裕報知金忠明之前,大家全吊著一顆心,估計當時能笑出來的隻有陪伴金總的逗逼蘿莉,她才十二歲,隻會吃飯乾活,彆的不懂。此時這個蘿莉也跟在大家中間,傻頭傻腦地“謝謝少爺”。
金世安一見她就笑起來:“喲,小胖子,你也來了?”
蘿莉舔著嘴巴道:“我叫珊瑚。”
大家見少爺笑了,也都寬心微笑,又擺茶遞飯。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媽謝得最真誠,幾乎沒抱著金總哭起來,又要下跪。
金世安連忙扶起來:“有話好說,大媽你哪位?”
周裕道:“這是廚房裡的柳嬸子,柳豔,從春華班跟著白小爺來的。家裡丫頭小子,也是她管著,有什麼事叫她叫我,都是一樣的。”
柳嬸拭淚道:“少爺不計前嫌,能留我們小爺一命,我當牛做馬地報答你。飯菜素淡,是老太爺的意思,少爺要還想吃什麼,隻管告訴我。”
金忠明走前交代了,傷病昏聵要清淡靜養,未出百日,不能見大葷,要按他的意思,今天晚上仍然是白稀飯。好在金世安初來乍到,正確地團結了基層群眾,群眾們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於是端上來的飯菜是偷梁換柱的“清淡”。兩碟醋浸的小菜,青的是佛手,紅的是紅苔,中間圓圓一大盅奢華plus菜泡飯,是拿口蘑吊了湯,火腿細切如沫,選清香爽脆時蔬加金銀耳,全切碎丁,望上去是綠到清真的素,吃進嘴是葷到飛天的鮮。
金世安覺得這個柳嬸簡直太會辦事,吃得眉開眼笑。他聽周裕一提,也想起隊友了:“你們白小爺呢?”
柳嬸有些欣慰:“知道少爺記掛著,小爺已經吃過了,在東邊房裡歇著呢。”
“他沒事吧?”
“都好,隻是好些日子不見你,今日見了,難免傷心。”柳嬸一麵給他添茶,一麵擦著眼睛道:“少爺,你彆怪小爺,他當時也不是故意,這些日子悔得什麼似的。我們怕他見了你那樣子要尋短見,所以一直關著不叫他出來——他也是一心的要和你好,決沒有害你的意思。”
金世安心中嘻嘻一笑,飯也沒心思吃了,胡亂撥了兩口就往外跑:“知道了,我去找他。”
柳豔周裕慌得勸道:“吃完了再去也不妨的,小爺這時候還沒睡。”
金世安心道老子不來他敢睡嗎?口裡隻說:“不吃了,飽了,有零食給我留一口,最好是肉。”一頭說,一頭披著衣服就去了。周裕在後頭追著問:“少爺還記得小爺是哪間屋?”
金世安又把腦袋伸回來:“哪間?”
大家都掩口而笑,柳嬸笑道:“對著天井當中那屋,點著燈的。”
金世安一溜煙地去了。
在金總的構想中,這場重逢應當是驚喜的、勝利的、充滿希望的,還沒見麵他就已經想好了怎麼調戲白楊——現在入鄉隨俗,就叫白露生吧。
他曆史本來就爛,中國近現代史更是有如文盲——要是穿到古代,金世安好歹還能背幾句床前明月光冒充才子,穿到個民國來,真是一臉抓瞎。但他是土生土長的南京人,從小受過的愛國教育還在,他知道南京未來將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