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大雪(2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21296 字 9個月前

白露生嗚嗚咽咽:“你的事,我哪一件忘過?過去你怎麼從不說這話?現在倒提起來了!”

金世安垂死掙紮:“兄弟……你是真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白露生淚眼迷蒙:“誰是你兄弟?般配不上!”

金總突然絕望。

他發現自己認錯人了。這個世界上居然會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存在,對方不是穿越的同誌,隻是臉像而已。

所以自己撿了一個假隊友。

拚死拚活一整天,戲演得奧斯卡欠提名,萬萬沒想到,隊友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個!眼前這個淚汪汪的白黛玉是個什麼操作?

心態要崩了。

白露生不知他的心思,隻看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含淚牽住他的袖子:“你對我,到底還是有一分情意,是不是?”

金總無言以對,他想拔腿就跑。

無奈白露生淚盈盈的眼睛望著他,說不出的可憐,甚至還有點兒可愛,白露生怯怯地攀著他的袖口:“你不知這些日子,我生不如死,旁人又不讓我見你,也不告訴我你是死是活。”說著他又哭起來了:“是我不該和你紛爭,就是教我死,我也甘願的,隻是你彆不理我!”

金總見他哭得可憐,隻好虛與委蛇:“對不起對不起,以後不會不理你,彆哭了,你看你這麼瘦,再哭哭壞了。”說著又給他擦眼淚。

白露生垂著眼睛,安靜了片刻,終於止住了哭泣。他抬起淚眼,把金世安看了又看。

金總感覺這氣氛太gay,美人燈下,花前月下,孤男寡男,床頭榻畔,他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一寸。

露生輕輕問他:“我聽他們說,你從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是啊,可能腦子缺氧吧,反正記不大清了。”

“那我的事情,你怎麼沒忘呢?”

金總臉上一紅,心想總不能告訴你我是認錯人瞎編,乾咳兩聲:“你的事情,跟彆人不一樣。”

白露生臉上也忽然一紅,慢慢把頭低下去了。

氣氛更gay了啊!

白露生又羞又怯,聲音輕得像蚊子叫:“你都是哄我,難道其他事情全忘記,光是記著要救我?”

金總覺得這非常不妙,他倒不是怕白露生要脫褲子,他主要怕自己節操值不夠抵擋不住誘惑,作為穿越男主,繼承後宮他是願意的,但繼承基佬就算了。他趕緊截住危險的話頭,斟酌了一個企業老總下鄉扶貧的常用姿勢,順手捧了露生的手:“真的真的,畢竟你最特殊。好了你看這麼晚了你身體也不好,有什麼問題我們明天再聊,乖乖聽話不要哭了,睡覺晚安再見了。”

露生將他一推,含羞道:“說話就說話,拉手做什麼。”

“……”

金總害怕,金總溜了。

這裡不得不佩服各位家政人員的業務水平,稀爛的房間,轉眼又收拾周全了。露生被抬著擦洗乾淨,把外傷敷了藥,金世安不叫送回去,隻說:“就放在我屋裡吧,等他醒了再說。”

醫生也來到了,看了一遍,有些吃驚:“毆打這種手段,確實很有效,但是,一旦放鬆,病人反而更容易複發。”

金總扶額:“沒人打他,他自己撞的。”

醫生更吃驚了:“他有武士道的精神。”

金世安想捶他,又想捶周裕,哪裡請來個腳盆雞,好漢就好漢,武你麻痹的士道。醫生見他臉色不善,鞠一躬道:“要是能夠這樣堅持,在下認為,這會是成功的案例。”又問:“還需要鴉片酊嗎?”

金世安被他武士道三個字弄得很煩,心想老子是什麼臉色你就是什麼貨色,又怕露生再出意外,乾脆叫周裕帶著到前廳去備辦,又說:“下次請英國美國都可以,彆他媽再請鬼子來。”

周裕搔搔腦袋,沒大聽懂這話,心說哪國的鬼子不是鬼子?英國鬼子也不是沒燒過圓明園啊?又一想少爺準是想起老夫人了,老夫人是格格,皇帝家裡可不是給鬼子鬨過嗎?得,下回請個荷蘭大夫來,好歹沒有刨過愛新覺羅的祖墳!

雨下了一整天,金世安茶飯不思,就在房裡陪了一整天。露生到入暮時分才昏沉醒來,金世安吸著鼻涕,在床邊大狗似地趴著,一見他睜眼,連忙扭亮床頭電燈。

露生被刺得閉上眼。

金世安慌忙又把燈旋暗了些,嘴唇翕張,半天才“噯”了一聲。

“兄弟,你把我嚇死了。我就是跟你說著玩的,你怎麼那麼大脾氣啊?”

露生也不知自己心裡究竟怎樣,原本不委屈,叫金世安兩句軟話一說,忽然委屈起來,那兩個眼睛又止不住的淚,輕聲細氣道:“我半輩子妝腔,下九流的人,誰把我放在眼裡?你叫我兄弟,我自然要對得起你,若是頭一件事情就食言,豈不是讓你把我也看輕了!”

金世安見他哭了,不知自己哪句話又說錯,反正總而言之是自己錯了,連忙哄了又哄,粗手笨腳地擦眼淚。

這兄弟做得真為難,不像收了個小弟,是他媽收了個娘娘。

要是白露生討厭一點,墮落一點,金總乾脆就丟開手,奈何他心地這樣剛硬,柔弱歸柔弱,裡麵是個爺們,金世安就是佩服他這一點。見了半輩子的綠茶婊,今生頭一回見真蓮花,托著又怕飛了,握著又怕碎了,憐他又不是,疼又不知怎樣疼,比女孩兒還難對付,真是手足無措。

露生見他低著頭,那一副手腳不知往哪裡擺的六神無主,心裡早軟了,且軟且自悔,悔自己做事不周密,叫他發現了,平白無故地受了一場驚。也不知自己昨夜裡癲狂之中,說了多少傷人惡話,不由得歉意道:“我病中說話不過腸子,要是說了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千萬彆往心裡去。”

金世安又“噯”一聲,端起床頭的桂圓湯來,那湯是擱在溫水盅子裡暖著的,蓋子揭開,氤出一股芳香的白氣。

金總不會服侍人,自己先對碗喝了一口:“可以,不燙,彆他媽廢話了,來嘴張開。”

露生哪肯讓他伺候:“叫嬌紅來就罷了,怎能讓你做這些事。”

金世安見他那個矯情樣子,又想笑:“喝吧!他們折騰一天,也夠累的,你這個統治階級的作風也要改改,嬌紅也要吃飯的好吧?”

“我自己來就成。”

“少嗶嗶,再鬨老子對嘴喂你。”

兩人一個手腳笨似李逵,另一個嬌羞似楊妃,真是牛糞伺候鮮花,偏偏鮮花還受用。一勺兩勺,嘴裡沒喝出滋味,倒把臉喝熱了。金世安看他頰上兩三道瓷片刮的淺痕,忍不住拿手比一比:“疼不疼?”

露生愛惜容貌,害怕破相,又怕扭扭捏捏,叫人家笑話,硬著嘴道:“男人又不賴這個吃飯,一點小傷又算什麼。”

金世安笑了:“狗屁,睡著的時候知道自己說什麼夢話?”他學著露生的腔調:“嚶嚶柳嬸我臉毀了!嚶嚶這可怎麼是好?嚶嚶你快看看我難看不難看?”

露生紅了臉,伸手打他一下。

瀟瀟秋雨,簾外潺緩,那一陣夜雨的清寒透幕而來,尚攜著秋來草木疏朗清香,此時下人都在前院用飯,唯他二人低聲說笑,黃黃電燈朦朧照著,倒似夢裡一般。

金世安喂完了桂圓湯,看他頭上撞出的青包,又拿他胳膊看一看,“你說你這是圖個蛋?碎花瓶紮得跟刺蝟一樣,早他媽有這個誌氣,以前為什麼不戒毒?”

露生咬咬嘴唇。

金總趴在床邊上:“我聽柳嬸說你是給人害的,誰這麼害你啊?”

露生難過得扭開臉去。

——有什麼可說?當年他被金忠明打斷了胳膊,原本在家裡養傷,金少爺北上天津,偏偏南京商會專撿這個時候擺堂會,遍請名角來做場子。此時金少爺不出席,已經是架空他的意思,若是自己也不去,豈非一個為金家出頭的人也沒有?因此掙紮上去,又疼痛難支。原與他極相好的一個小生,就拿個不知名姓的藥水來,說吃兩口便有精神。

誰知裡麵是鴉片酊。

就此吃上了。

過後許久才知道,這小生原本是唱旦的,和他打過一次擂台,結果叫人笑得改了行,也不知暗暗恨了多少年,臉上裝作友愛。金忠明發怒來打人,也是這小生彆次堂會故意挑唆。

這一計心思陰毒——憑嗓子吃飯的人,一旦染上此物,不斷還好,斷了就倒嗓,倒不是白小爺會怕吃不起,而是暗算的人知道金少爺最憎此物,故意離間他兩個情分,要他失親寡助。

梨園行裡,爭風吃醋,明爭暗鬥,這種事情難道少見?再說也無用,說到底是自己不爭氣。唯有一件事傷心——金少爺從天津輾轉上海,兩個月才回來,露生窩了一肚子的委屈,故意的架著煙槍給他看,好叫他知道自己吃多少辛苦,哪怕有句歉意說話,千辛萬苦也不算什麼!

誰知金少爺看他半天,轉身就走,一句話也沒有。

帶來的東西全摔在地上,是琉璃翡翠做的頭麵,珠光寶氣,碎了一地。

露生在屋裡哭得淚人一樣,把頭麵踩了又踩,心中氣憤難當,委屈噎得茶也喝不進——說到底認識這麼些年,問一句又能怎樣!金少爺倒氣得幾個月不見,再一打聽,跟小姐們跳舞去了!

再來見麵,沒有彆話,隻說“這個東西你要戒掉”,露生偏偏和他拗氣,你說要戒,我偏不戒,吃死了是你欠我。因此自暴自棄,雖是為人所害,末後變成自害其身。現下想想,怎麼自己這樣糊塗!

金世安見他垂淚不語,以為又被自己說惱了,連忙又抱頭:“哎喲我的媽,彆哭好吧?亡羊補牢不晚不晚,以後不問你這個了。”

露生情知他是誤會了,又不好辯解,心中愧悔,越發哭了,嗚嗚咽咽道:“我對不住你,從今往後再不碰這個,也不要你再費心。”

“沒有對不住。”金總長歎一聲,把他手握起來:“露生,我就問問你,你心裡有沒有把我當做隊友,公平地,把我當個朋友?”

露生噙著一包眼淚:“有。”

“有個屁呢?”金世安說:“要做朋友,就要互相幫助。你有困難我幫你,我有困難你幫我,你戒毒這麼大的事情,我在旁邊吃瓜叫你一個人扛,那我還是個男人嗎?”

露生愧得兩臉通紅,又從未被人這樣珍重相待,想自己敗壞這些年,旁人都是假意相勸,口中勸著,手裡喂著,連金少爺也是說兩句淡話,想起來看看,想不起就丟開,幾時真心管過?兩眼望著他,心頭真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除了掉淚,竟沒有彆話了。

金世安無奈地給他擦了眼淚:“老子以前都沒這麼哄過女朋友,對你真是頭一回。彆哭了。”他捏起露生兩個手:“從今天開始,所有問題我們一起麵對,你要發瘋我陪你,你要撞牆往我這兒撞,你不答應,就是看不起我了。”

露生含淚點頭。

“這就是咱們做隊友的第一仗,你打輸出我當t,ok不ok?”

露生聽得稀裡糊塗,也不顧到底什麼是“輸出”什麼是“t”了,自己擦了淚道:“依你。”

金世安顛顛他的手,笑了。

這個冬天裡,他兩人並肩協力。金總是充分體會了產婦家屬的心情,體會得太充分了,整整體會了三個月,真有孩子都能開幼兒園了,日日隻恨不能脫胎換骨,趕緊重新生個露生出來。等到年初時節,叫了個德國大夫來——荷蘭的沒有,德國老頭把露生檢查了一遍,挑眉道:“現在隻需要考慮健身問題了,他太瘦了。”

世安與露生相看一眼,都喜上眉梢。

健身方案就沒什麼可說的,德意誌式的嚴格鍛煉。金世安打算叫他起來晨跑,誰知太陽還沒出來,就聽人民藝術家在天井裡吊嗓了。

金總在花架上托著下巴:“老子起得夠早了,你他媽幾點就起床?”

露生趕緊放下扳起來的腿:“我吵著你了?”

金世安笑了:“沒有沒有,挺好的,你這比晨跑還強,繼續繼續。”

露生有些局促,看他一眼,靦腆地背過身去。

“繼續唱啊。”

“不唱了,你在這兒看著,怪難為情的。”

“那我不看不看。”金世安把眼睛蒙上,從指縫裡露兩個眼睛:“你看我蒙眼了!哎我說你以前不是專業唱戲嗎?人山人海都見過了,憑什麼老子不能看啊?”

露生不答他,半天從風裡蚊子似的飄來一聲:

“要你管。”

金總真心想笑,他拍拍屁股走了。走到屋裡,又聽見天井裡明亮柔和的一縷清音:“春風拂麵湖山翠,恰似天街著錦歸——”

反反複複,隻是這兩句。那聲音忽高忽低,是久病後中氣不足的樣子,可是柔婉清澈,仿佛唱出春光。

金世安不知道,那後一句沒唱出來的,是花魁嬌嬌怯怯地一句念白:

“多謝了。”

朔風凜冽裡,梅花也開了。

露生一時語塞,低頭半天,輕聲道:“不是怨你,是怕人哄你上當。說到底,我抽煙戒煙,都是自食其果,這等醜事,不值得你為我揚鈴打鼓,再讓太爺知道了,我挨打不妨事,少不得還要連累你挨一頓罵。便是不罵,外人知道了,也要笑你,何苦來呢?”

他彆過臉去:“眼下我也沒有幫你什麼,彆為我花這沒著落的錢。”

算得真清楚,這是一點便宜也不肯占的意思。

金世安看出來了,露生心裡到底把他當外人,少爺的錢可以花,外人的便宜死也不占——心裡不免有點沒趣,隻是忍著不說。他拉著露生坐下:“簡單的事,不要想得這麼複雜,戒毒這事不是一拍腦袋就成功的,這個不叫亂花錢。”

“那是他看不起人,再說了,他要騙你的錢,自然把這事兒往難處裡說。”

“你沒聽他說嗎?比你輕的人有的是,但是一個都沒戒掉。”

露生瞅他一眼:“我就偏要做能成的那一個。”

“哎喲,不要操蛋,先聽我說。”

醫生是建議用鴉片酊來緩解治療,慢慢降低攝取量,逐漸也就能夠脫離藥物的控製。金世安覺得這方案非常靠譜,類似於後世的美|沙|酮治療法。看露生風吹吹就倒的樣子,這個方案也的確合適。

花錢請醫生是正確的。

誰知他把這方案說了一遍,露生卻搖首道:“今日減些,明日減些,減到何日才是個頭?這法子我從前試過,隻是騙有錢人家另買一種藥,自己哄自己的。”又說:“怪道他說一個成功的也沒有,去了大毒,又來小毒,可不是永無根絕嗎?”

思路倒是非常清晰,但你可能小看了戒毒的難度。

“那你打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我既答應了你要做這個事情,答應了就必能做到。彆和那東洋鬼子一般瞧不起人。”

這還扯上自尊心了,金總頓覺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不爽之餘乾脆火上澆油:“好好好,要硬戒是吧?到時候有你難受的,哥哥我等你哭著鼻子回來。”

露生起身便走:“就說你瞧不起我,偏叫你服氣!我要是低一個頭,管把這頭砍給你!”

兩人說了一通,不歡而散。露生出來便叫柳嬸:“我吃煙的那些東西,凡收著的,全找出來丟了。”

金世安在後頭煽風點火地驚訝:“哎喲!這麼有誌氣?”

露生頭也不回。

周叔柳嬸為首的家政人員集體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兩個這是鬨什麼脾氣。不過丟煙這個事情這也不是頭一回了,過去白小爺戒煙,已經上演過七八回,結果純屬表演。往往小爺拿去扔了,熬不了幾天,少爺心疼不過,閉著眼又準下麵買一套。柳嬸熟練應對,柳嬸象征性地舉了兩個煙泡出來:“這就去!這就去!”

露生一眼瞧見:“糊弄誰呢?我難道是跑堂的卷鋪蓋,演給人看一遍?煙燈煙槍,煙膏煙泡,一樣也不留!”

柳嬸震驚了:“真丟假丟?”

金世安在後麵惡意幫腔:“真丟假丟?”

白露生氣得臉也紅了:“我哪一次不是真丟?你們就是誠心拆我的台!”

調戲作精真是太樂了,金世安在後頭笑到打鳴。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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