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德曼算得很精,為了防止政府抄底導致銀價回升,他需要精確地控製白銀的放量。期貨十天一交割,一周一休盤,恰好能打一個休盤和交割的時間差。因此這14天裡,他在白銀州和紐約之間打爆了電話。
費了多少口水就不必贅述。
好在金先生的表現足夠傻叉。
金先生起初還在補倉,很快地,他耗空了資金,補不動了,錢套牢在不斷下跌的白銀上。費德曼看著那條銀價的綠線在60美分上掙紮,悠閒地想,這一百萬來得太容易了,真有點兒回到黃金時代的感覺。當初他也是這樣為一個又一個投機大亨服務,沉默地看著他們從公牛摔成狗熊。
“他很勇敢,可惜是太天真,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杠杆這個詞,揣著一點本錢就來美國撈金。美國會給他一個教訓。”費德曼叫助手給他點上雪茄,“說真的,他的魄力讓我想起一個人。”
“誰?”
“李弗摩爾——所以說,貪婪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似乎一切都是定局,已經有人在長島圍觀中國富豪是否會深夜潛逃。
然而華爾街的投資人們將學習到一個真理——中國人劃船不用槳,靠浪。
3月21日,猝不及防的逆轉來了!
這一天的上午,紐約期貨市場的白銀開始奇怪地波動,銀價停止了下跌,開始緩慢回升,當天的第一節就升回了65美分。當時的交易所裡還是剛開盤,很多人還端著咖啡,他們不得不把咖啡放下來,揉揉蒙矓的狗眼確認自己確實醒了——人喝咖啡,銀價喝假酒,中午一點再開盤,銀價它大膽地往前走,往前走,不回頭,一路奔到69。此等漲勢聞所未聞,自從大蕭條之後就沒見過這麼性感的紅線。所有人都在打電話,問究竟是什麼老司機在開車?
隻能說明大家還是太年輕,應該出來見見世麵,很快他們就見世麵了,到晚上九點最後一盤,銀價直接坐火箭,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心跳裡,它以一種輕盈的姿態蹦上了75美分。
——狂漲10個點!
僅僅在一天之內!
華爾街沸騰了!
沸騰的還在後麵。
接下來的一周是魔幻的一周,銀價已經不是坐火箭了,它開始太空蹦迪。1969年美國人將登上月球,但那已經不稀奇了,畢竟1935年的春天,他們在華爾街提前享受到了登月的神奇感覺。銀價性感得像百老彙的鋼管舞娘,一會兒上衝一會兒下跌,波濤洶湧讓人目不暇接,月球氧氣有多稀,那幾天的華爾街人民就有多窒息。一大波的散戶風中淩亂,不知道該追一波尾氣還是在原地吃瓜看戲,就眼看銀價在報價板上蛇皮走位,一會兒排成s形一會兒排成b。
費德曼:“……”
他應該晚生八十年,那樣他就會知道,這原來是不屬於20世紀的速度。
它是新世紀的金融獅子吼。
休盤的那一天,整個紐約交易所一片寂靜,就像登月那一刻的寂靜。人在目睹奇跡的時刻總是no way to say,因此乾脆啥也彆say。所有人都仰望著銀線高揚的龍頭,以一種虔誠的心情,在遠方,所有白銀州的礦主們也都要掉下淚來。
它停在了“90”上。
無法形容的奇跡——如果沒有“漲停”這回事,費德曼確信它還會繼續往上飄。
短短一個月裡,這場白銀狂潮為聯邦政府貢獻了4000萬美元的稅收。這也許是中國人的勝利,但它更是美國的勝利,美國人民喜大普奔,同誌們,90美分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離白銀法案約定的1.29美元隻差30美分!這他媽是三天奔小康一個月就富裕啊!果然自古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吸血吸到最後應有儘有,衛生巾大法好,雙標爽永久,飽受蕭條的美國人民有救了!金融的春天回來了!
聯邦萬歲啊!
費德曼忘記了自己那天是怎麼回去的,他感覺有一點醉。他是個合格的聯邦公民,心中一樣湧動著自豪感,每一個商學院的畢業生其實都藏著一個黃金鑄就的英雄,他們追逐金錢,也希望用金錢來挽救世界。這是資本的時代,資本的世界,我們活在資本中,因此沒有什麼是比用資本來拯救一個國家更自豪的事情了。
對於安達信來說,這筆買賣雖然沒能坑到中國人的錢,但是也絕對不賠本——如果當初知道銀價會這麼瘋,根本沒必要費這個心思啊!
躺著賺錢就好了!
那天他沒有開車,獨自順著大道步行回家,路上春風拂麵,三月初,還有一點清冷。他在半暖半涼的春風裡,緩緩地想起一個問題,這些錢究竟從哪裡來,究竟是誰在抬這波銀價?
以金先生一個人的財力,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如果歸結於市場跟風,倒也說得過去。
他想來想去,覺得今晚不能睡,掉頭又向辦公大樓折返——一個優秀的經紀人不能在這個時候鬆懈,今晚應該盤點一下,確認交割情況,然後嘛嘻嘻嘻數數錢。
費德曼同誌越想越開心,甚至在路邊蹦起了卓彆林,可惜這舞沒能跳完,跳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一屋子的眼睛在盯著他——哢嚓一聲,是手銬撞在他金表上的聲音。
“……怎麼回事?”
“聯邦調查局。”對方很客氣地告訴他:“我們懷疑你在上個月的白銀期貨市場操縱交易,先生,你可能觸犯了1934年新頒布的證券交易法案。”
對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貪婪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