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沉,已然會意,最不想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女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擺明了不會是美國來的,隻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現在才動手——說時遲、那時快,忽然一陣怪味湧過來,求嶽一腳踹在這女的身上,拉了露生:“趴下!”
女人被踹翻在一邊,手上的紗布掉在地上,發出怪異的香味。求嶽和露生都抱頭滾開——意外地,沒有槍聲,隻見道奇上衝下來三個人,都拿著木棒繩索!求嶽和露生不及看清麵目,掉頭就跑,這一次槍聲追來了!很悶地,連續幾發打在他們身後的馬路上。
“媽的,槍上還有消|音|器!”
兩方人一句話沒有,一頭拔槍就追,另一頭拔腿往餐廳後頭跑,再過兩條街就是下榻的酒店——隻是人腿哪有汽車快?恰是餐廳花園裡養著幾匹小馬,不過是供貴婦們騎乘玩耍的,求嶽躍上馬背,把露生挾在懷裡。兩人縱馬飛馳,在路上蛇皮走位,一路上驚得無數人驚慌避讓。
但覺迎麵一亮,偏是一輛汽車正正駛來,求嶽心中叫好,手上狠拉韁繩,矮馬吃痛,縱身騰起,幾乎斜偏著從汽車上一躍而過!
後麵兩車發出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要爆炸了,我叫你跳你就跳,這馬站不住了!”
露生應答也無暇,隻聽求嶽吼了一聲“跳!”便覺背後一陣灼熱,後頭是火光衝天,排山倒海似的氣浪把他們推得直往前傾,兩人滾落在地,棄馬便逃——可是向哪裡逃?無非是眼看哪裡黑就往哪裡去罷了!又聽得後頭槍聲追來,沒命地往小巷子裡狂奔。
他們躲進一堵矮牆後麵,兩個人都蓬頭亂發,喘得上不來氣。
求嶽道:“你彆怕,看見那邊的燈光沒有?那邊就是我們住的酒店,旁邊就是中國駐英領事館。”
“現在去領事館?”
“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幫人不一定是美國派來的,但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求嶽喘著氣道:“我把酒店選在領事館附近,就是為了防著他們撕破臉。露生,哥哥這次對不住你,瞎了眼相信孔祥熙,大意失荊州。但是你相信我,有我在,我們倆一定能活下去。”
露生不住地向外看,手臂很痛,應該是受傷了。
兩人都知今日難逃此劫,隻怕插翅難飛,難以置信孔祥熙心狠如此且短視如此。他們來美國,金忠明是知道的,若是求嶽橫死他鄉,跟江浙財團如何交代?浙行中行豈能善罷甘休?
“如果待會兒沒人追過來,我們就穿過前麵的街,什麼也彆管,往領事館裡闖。告訴大使我們被人追殺。”
露生會意,特務處隻能暗殺,不能明狙,隻要進入領事館,他們就能恢複金會長和白小爺的身份!
命就保住了!
“你手要不要緊?能不能堅持?”
露生忍耐道:“沒有傷著。”
求嶽看他一眼,露生也恰是回望過去,兩人心中都有些茫然,這場麵似曾相識,隻是當初是在上海的轟炸裡。
求嶽從懷裡掏出一把短|槍,塞給露生:“拿著,如果我不行了,你知道該怎麼做,不許哭。”
露生咬牙接過槍,什麼也不問。
他們側耳靜聽外麵一片騷亂。求嶽將露生護在身後,自己先探個腦袋出去——好的!ojbk!沒有人!他倆撒腿兒就跑,兔子一樣往馬路對麵衝,一陣燈光照過來,不知幾輛車子追了過來,前麵也有車!
——眼前黑洞洞的一支槍口,後麵正是戴笠!
就在他扣動扳機的一瞬間,露生推開求嶽,舉槍也射——哪裡打得中?
槍聲響了,一槍,又一槍。
——頸上一陣劇痛,露生抓緊了求嶽的手,死也死在一起了!
從他們後方傳來倒地的聲音。
戴笠抓著他怒吼道:“瘋了嗎?!”
一個小時後,他們坐在緊急起飛的飛機上,戴處長麵色陰沉地處理傷口。
金總:“兄弟你就不要生氣了……”
戴處長:“。”
金總:“我婆娘這個人性格比較激烈。”
戴處長:“哦。”
金總:“臉還好嗎?”
戴笠冷笑:“哼。”
——氣氛超尷尬!
昨天下午,戴笠帶著飛機抵達布魯日,但是怎麼也聯係不上陸小姐。這情況不妙,戴笠自己留守港口,一麵派人向倫敦搜查。當夜國內就發來電報,可能有人要在倫敦行刺。
戴處長坐不住了,所有人馬飛奔往倫敦,找了整整一天,最後是循著槍聲衝到了大使館附近。
戴處長怒道:“沒見過你們這種人,既不會使槍,逞什麼英雄?難不成以為我要殺人滅口?”
不然呢?
你舉著槍過來正常人反應都是要自衛啊。
露生在一旁聽了半天,忍不住開口:“不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金家刁難過孔部長,想來委員長心中,也覺得江浙財團不馴服。現在資金已經到手,萬千罪責又懸於他一身……戴處長,你不能怪我們有此一想。”
正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儘良弓藏,怕的是赤壁孔明借東風,借完了周瑜就要殺人啊。
戴笠冷冷地回過臉來:“現在呢?”
露生和求嶽就不說話了。
“你們未免太小看委座,也太小看我戴笠。”戴笠的聲音中有了些怒意:“我要殺你,犯不著這樣驚動四方。委座又豈是心胸狹隘之人?你在美國拚殺搏命,國內都是翹首以盼,你要遊玩,也都順著你。你把大家看成什麼,狡兔死、走狗烹,飛鳥儘、良弓藏?我們殷殷切切,就是等你這個戒心?!”
一席話說得求嶽露生都無言,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說不出心頭什麼滋味。
說實話,他們沒敢把心交托給這些人。他們在以後的史冊裡,名聲太臭,即便是眼前,他們也不是什麼值得信賴的人。
可他們畢竟坐在一條船上。
許久,求嶽問:“來的這幫人到底是誰?”
“不知道,還在查。但我們的人死了,所以我立刻趕到倫敦來。”
“陸小姐呢?”
“死的就是她,挨了五槍。她死前想把電報發回國內,手還停在發報機上。”
機艙裡沉默極了,隻有醫護人員撥動器械的聲音,深黑的夜幕從機艙外遼闊地伸展開,無垠地、是向著夜色深處航去。
“有一句話說給金參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托則信,不信何托?”戴笠走到舷窗邊,望窗外望不清的夜色:“實不相瞞,我和你一樣沒有入黨,但那又怎樣?做人做事瞻前顧後,不如不做。”
夜航的燈光微微照亮他的臉。
求嶽想問他,那王叔叔呢?你還會追殺他嗎?話到嘴邊,沒有問出來。他和露生都是孩子一樣純淨的心地,受得苦、受得委屈、可是經不住彆人把心攤開了給他看。
哪怕這顆心裡,藏了許多殘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