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黃金(2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20157 字 9個月前

——提高關稅嗎?

不好意思我們生產力還沒到出口美國那一步。

——聯合製裁嗎?

走私白銀買到假貨這種理由也太羞恥了吧!

美國方麵想怎麼辦?能怎麼辦?隻能氣急敗壞地發照會,要求引渡這個愛新覺羅黛山。中國政府可就不樂意了:哎朋友請你看看清,不是所有黑頭發黃臉蛋兒的都是中國人。在美國行騙的姓什麼?愛新覺羅!乾的是什麼勾當?複辟!這是我們國民政府的敵人,反動勢力!我們打還來不及呢你衝我們這兒要什麼人啊?

想要人請您往東邊兒看,看見沒有?右上角那塊兒,不屬於中國了,那叫滿洲國,大清的遺老遺少都擱那兒呆著呢。當初日本人侵占東三省,你們美國朋友不是親自來中國主持公道了嗎?把東三省主持給日本人了——那還說個屁啊,要人跟大日本帝國要去,滿洲國,跟咱們沒關係!

孔祥熙道:“扯歸扯,大家心裡都很清楚。沒有政府支持,哪來的這麼整齊劃一的行動,又從哪調來這麼多鋅錠?但是他沒有證據,我們也就不認。”

就這麼扯皮了好些天。

直到英國爆出刺殺事件。

戴笠情急所迫,開著飛機就奔倫敦,叫國內照會英國外交部,請求臨時停降,又急電駐英大使館接洽調停。其實照會都是先上車後補票,隻穩住了英國沒有出動空軍擊落飛機。但是行蹤已然暴露了。

所以罵戰裡又出現了很喜感的局麵——

美國:不承認?還不承認?你再說不是你們官方派去的人?那麼多英國警察都看見了!要不是你們派去的你那麼著急叫飛機去接?一連四通照會電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中國皇帝微服私行。

中國:能怎麼樣?你特麼有證據?你拍照片了還是現場逮住人了?我告訴你那飛機上就是我們中國寶貴的藝術家,專門去英國學習的,我樂意派大飛機過去接,我派整個空軍師過去你又能放什麼屁?

英國:能不能停一下,我就問一件事,你們為啥要在我倫敦大街上搞事?

大英帝國委屈惹!

金總汗顏:“這不太好吧。”

孔部長扭戒指:“反正還是挺痛快的……”

金總笑翻了。

孔祥熙也笑了:“你彆忙著笑,就這個行刺的事情,我和南茜昨晚一直在討論,子文也來家裡說這個事情,你覺得是誰所為?”

金總想了想:“感覺像是日本人,東北口音,可能是滿洲那邊的,就是不太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針對我。”

孔祥熙點點頭:“起初我們也是這麼想,但是轉念一想,我覺得有可能是羅斯福。”

“……嗯?”

老羅不像是這麼心黑手辣的人啊。

孔祥熙笑笑:“你想過沒有,不管是偽滿洲國,還是美國特工,隻要特務出手,你生還的餘地並不大。彆說是滿洲美國了,就是我們自己動手,誰會用手|槍行刺?”

金總有點兒毛骨悚然:“那還用啥?”

“既然知道你們的住處,安炸|彈就可以,再不濟還有燃燒|瓶和手|榴|彈——可是都沒有,他們選了最沒有效率的方法。”

金總簡直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你們國民黨對暗殺是真的很在行啊。

可是轉念一想,他突然領悟了孔祥熙的意思:“你是說……他在逼戴笠出來救我?”

“不愧是明卿,敏慧!”孔祥熙撫掌:“羅斯福根本沒有要你死的意思,你死了,死無對證,而錢已經回到了中國國內,隻要中國政府抵死不認,美國也沒有辦法,但你活著就不一樣了,雨農是必然冒死相救的,他帶著飛機特務都現身了,我們不也就無從抵賴?”

定定地,他看住求嶽:“他要你一條命有何用?他要的是你盜走的八千萬美金!”

求嶽怔了半天。

羅斯福是個老鳥,會玩政治,自己還是嫩啊。

孔祥熙極有深意地看他:“你不要告訴我,你去這一趟是抱了死誌的。”

金總心說死誌倒沒有,但乾這麼虎的事情,總是要做好一切最爛的打算。

“我們不會讓你去死——”孔祥熙沒容他說話:“八千萬,沒有了可以再想辦法,但你金明卿的命,說什麼都要保住。”

金總簡直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麵對他。

“我真的對他改觀了。”求嶽跟露生說:“我不管了,也許以後曆史上他會犯很多錯,但至少現在,他對得起我,對得起大家。”

露生也聽怔了。

他們一齊看求嶽帶回來的文書,是這兩天漏下沒看的《紐約時報》,和中國外交部的照會底稿。

紐約時報評論文:《中國人在毀壞真正的公平》

“中國的行為尤其讓人感到驚訝。儘管我們反複聲明,每一個國家的立場都是保護自己的國民利益不受損害,保障他們比許多年前更能感到幸福與歡樂,因此所實施的每一個法案都是基於這個美好的願景而確立的。但中國仍選擇了破壞規則的做法——既踐踏美國的法律,也破壞世界友好貿易的信心。

簡單地說,中國選擇這一做法,並非缺世界各國乏公平的對待,而是對重建自身抱有不切實際的野心。

對於這一行徑,以及在三月金融事件中走向末路而絕望的無辜公民,僅用‘遺憾’一字,是不足以表達震驚和憤怒的。”

中國的照會底稿則是這樣的:

“我們要質問美國方麵,有什麼權利在一個公眾的、具有影響力的、自詡為公正的媒體上歪曲其他國家的立場,並將個人的投機行為歸結為政府授意。這是對中華民國極大的侮辱。

世界貿易是一個公平的市場,而不是無理取鬨的地方。采取負責任的態度、恪守交易的基本原則,是每一個國家、團體、乃至商人個體應當明白的最通俗的道理,也是起碼的要求。

因個人或一兩個小集團的投資失利,就妄圖將兩國關係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麵,這是極不理智的做法,損害了兩國邦交,也損害兩國在世界貿易市場上的形象。

在美國政府對自身的金融事件有明確的態度之前,我們不希望此類事件再次發生,也不會再對此事作任何回應。”

懟得漂亮,乾淨利落的太極!

露生神往地看那一紙龍飛鳳舞的草稿:“這是誰擬的?”

“理論上應該是汪精衛,那個慫逼‘又病了’。”求嶽笑道:“這是駐美大使擬的,顧維鈞。”

前任外交部長也出來撐場麵,就是之前在稅改上幫忙說話的羅文乾,羅部長。

我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露生點頭讚許:“好字,真有慷慨氣魄。”

求嶽當時看到這封照會,也是心神激蕩,明明是性冷淡風格的官方文體,可是不知為什麼,其中自然有一股昂揚豪氣。

“坦白說,露生,我一直在給自己留後路,之前不讓孔祥熙聲張,也是想讓南京政府自己扛事。我沒指望他們能做到多完美的地步,隻要不那麼慫、不那麼慫就可以。你知道我在英國其實很猶豫。”

露生沒說話,拿一雙清水眼睛,溫柔地看他。

求嶽有一點語無倫次:“但是這樣就夠了,真的,至少讓我覺得不白費力氣,有這樣一個態度就夠了,讓我知道我們最起碼都意識到自己是中國人,這個關頭要站在一起。”

想起戴笠在飛機上說的話,“殷殷切切,翹首以盼”。

他攥緊了露生的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4月20日,《中央日報》、《南京日報》、《申報》並《大公報》聯合發表了針對華爾街詐騙案的聲明,這篇聲明的初稿語言粗俗,但它直白得像一記炮彈,轟向大洋彼岸。

“我是金求嶽,華爾街白銀期貨是我本人操盤,八千萬美元,也在我手裡。”

“投資是我私人行為,我按照合眾國的法律進行投資,所得也是正當收益。”

“我不管美國要怎麼給我的行為定性,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我的目的,就是打垮美國的白銀期貨,原因是什麼,我相信全世界人民都清楚。自古舔狗聞臭腳,你不來舔,沒人踹你。”

“你們要錢,我可以還。條件也很簡單,廢止美國現行的白銀法案,停止並主動打擊對中國的白銀走私。答應這個條件,八千萬美元隨後奉上,不然的話,我會繼續在黃金、鋼鐵、煤炭、以及你們所有最重要的工業部門砸盤。”

“你可以全世界通緝我,但隻要我活著一天,我保證讓美國金融界寢食難安。”

“我說得出,做得到。”

聲明一出,舉世嘩然。

孔祥熙來電話道:“儘管寫,中正說了,美國要人,除非打仗!”

——你們簡直要變成金總不認識的人了!

可是這種崩人設,金總要說:我喜歡!

這篇暴躁又充滿威脅性的聲明讓白宮懵了一整夜。幾乎是爆發性地,全球的報紙都在第二天做了頭條報道,難以置信中國人會有如此強硬的反擊。長久沉默的中國外交部也終於發聲了,兼任外交部長的汪兆銘抱病未出,前任外交部長羅文乾和駐美大使顧維鈞在兩地主持了發言。尤其是顧大使在美國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中國駐美使館當天門庭若市,全是擠著拍照和企圖能堵到中國駐美大使的記者。

顧大使絲毫不慫,通電國內後,直接召開了新聞發布會。

顧維鈞道:“都說中國司法落後,我們在稅法問題上卻能夠坦誠地麵對自己的錯誤,不向納稅公民追繳因製度缺漏而流失的稅款,望美國政府也能自善其身,既然高呼自己是法治國家、三權分立,那麼今天應當憤怒的是自身法律體係的問題,而不是在這裡向中國政府施壓咆哮!”

全場的水銀燈硝煙彌漫,宛如戰場。

“還有一點,我要強調。”顧維鈞朗聲道:“我請美國政府好好想想,釀成今天這場事件的根源是什麼,在你們向東亞轉嫁金融壓力的時刻,亞洲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站起身來,幾乎是睥睨四方:“這個世界上沒有隻占便宜、不吃虧的好事。”

“所以大使的意思是,這次詐騙案是中國政府的官方行為嗎?”

“請不要曲解我的話,英國約束不了羅賓漢,中國也約束不了盜蹠時遷。”顧維鈞道:“有兩句話,在座各位必定知曉,thew ought to prohibit only as hurtful to society. what is not prohibited by thew should not be hindered; nor should anyone be pelled to that which thew does not require——如此以上!”

求嶽在賭,中國也在賭,賭美國在大蕭條之後沒有心力再跨越整個太平洋去發動戰爭——賭它能夠冷靜下來,重新審視白銀法案的竭澤而漁。

東亞市場不能隻靠一次性地榨乾中國來獲取利益,這是示威,也是示好,它要美國人知道,中國有足夠的金融人才,也有明確的金融戰略,要談,大門敞開,要打,我們奉陪到底。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等待這場鬨劇能有一個認真起來的結局。

這個結果沒有讓他們等很久。

4月28日,白宮發聲了。

這一天,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在白宮發表了第七次“爐邊談話”。

他在談話中說:“三年間,我國的目標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在此之前,個人的自我利益和集團的自私自利在公眾思維中占有重要地位。而公眾利益受到漠視。”

毫無疑問,這尖銳地指責了白銀州在三月事件中必須承擔的責任。

同時,他也談到了立法不健全和資本集團盲目運作給美國帶來的困擾,就像人們在今年三月所目睹的那樣,投資集團在金融界擁有了過多的話語權,

“作為一個國家,我們采取各種措施以重新建立公眾對於私有銀行的信心,其最有助益的結果之一是重建了公眾對於國家銀行的信心。可是明智的公共政策要求銀行不僅是安全可靠的,而且其資源能最大限度地用於國家的經濟生活……國家信用不是要受控於少數幾個私營銀行機構,而是掌握在具有公共信譽與權力的機構手中。”

華爾街的臉很痛了。

無論是高盛、抑或是安達信和摩根士丹利,華爾街的大鱷們應該冷靜一下,白銀州的礦主們也應該冷靜一下,白銀法案的脅迫已經招來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這種耳光還要吃到什麼時候?

“希望國會迅速通過意在修正《聯邦儲備法》(白銀法案正是基於此法)的那些提案,這些修正案是依據過去的實踐和當前的需要對我們的聯邦儲備法進行的最小幅度的、最明智的再調整。

1933年3月就任至今,我最清楚地感覺到了複興的氛圍。但這不僅僅是我們個人生活的物質基礎的複興問題,而且是對我們的民主進程與製度的信心得以恢複。”

金總聽著廣播,腳都軟了,露生又氣又笑:“這弄什麼?”

金總擦汗道:“我他媽真怕美國跟我們打起來,你以為我真的不慫啊?那是未來有可能的二戰盟友好嗎?”

談話聽上去令人意外,但仔細想來,又完全合情合理。它全然回避了中國金融家發起的挑戰,一針見血、極有魄力地將矛頭指向了美國國內的金融惡像。

這場八千萬美元的驚天巨騙,與其說是中國人對美國發起的經濟挑釁,不如說是一麵雪亮的鏡子,它照出民主共和兩黨黨爭導致新政的落實不力、照出七個白銀州挾製聯邦的慘痛後果——金求嶽相信,這些問題,羅斯福早就想一刀解決了,這場詐騙案的每一個可趁之機,也都是美國新經濟政策最大的絆腳石。

他知道他是個英雄,所以相信他有這份眼光,應該明白羞辱隻是一時,政治家該做的不是意氣之爭,而是抓住這個天賜良機。

羅斯福巨巨沒有辜負後世給他的英雄評價,他抓住了。

5月12日,美國政府發來照會,邀請中方就白銀問題進行會談。

那一天的飛機是從南京大校場機場起飛的,多年以後,這個機場已然不複存在,但那一天,它開亮了所有的燈。

中方的談判團沒有等也不想等,登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無數的水銀燈追著他們爆響聲音——讓我們記住他們的名字吧,記住在這場以弱對強的白銀戰爭裡,不後退也不放棄的,每一個人:中央銀行暨財政部,孔祥熙、葉琢堂、唐壽民,中孚銀行,顧翊群,交通銀行,宋子文、陳光甫,中國銀行,馮耿光、張嘉璈、貝祖詒。

以及江浙財團的首腦,金求嶽。

膠片上映著他們有些疲憊的麵孔,但這是中國的金融之心,如黃金閃耀,也如黃金堅韌。

求嶽在飛機上向露生道:“你記不記得三年前,那時候我們在船上,王叔叔叫我們去上海灘,和真正的梟雄一較高下。”

露生輕輕依偎在他肩上:“咱們都沒辜負他的期望。”

我們的民族是一個堅忍、溫和、善於求存的民族,數千年之前,我們的先哲就教導我們,上善若水、君子如玉,幾千年來,許多文明湮沒在風沙和海浪中,而我們的民族始終堅韌不折,就是因為我們能夠在一切逆境裡尋到生活的溫存和樂趣,像遍地的野草閒花,有一點空氣就能存活、有一點水分就能生長,不拋棄、不放棄,踏實而堅定地活著。

我們的民族也是一個熱血、激昂、堅強不屈的民族,數千年之前,我們的先哲也教導我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幾千年來,無數的鐵蹄踏上過這片土地,而中華民族從未被征服。

雖然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許戰爭仍無法避免,但至少這一次,我們沒有輸。

以後也永不認輸。

那時夜色已濃,求嶽回望舷窗下的那片土地,遼闊又美好,明明滅滅,是江山萬裡的繁華,萬家燈火,都是目送。

其實沒什麼理由哭,但他的熱淚就是湧上來。

他知道她永遠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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