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渣男(2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15384 字 9個月前

“嗯?”

“嫌棄你這個人特彆不要臉。”

“你對你白哥哥有什麼誤解,我當街拉屎他都會說我瀟灑不拘。”

耀希笑得跺腳:“——哎喲,我的鞋!”跺得太用力,高跟鞋插進泥裡,兩個人都大笑,把憩在樹上的鴿子震飛起來。

“其實金大哥,你的運氣算是非常好了,每到窮時都有貴人襄助。長江上那麼多船,偏偏你就能碰上王幫主,一二八那麼艱難的戰局,你也能押中廟關大捷,要說你的人生一點運氣都不講,這對彆人也實在太不公平了。”

他們費半天勁,把耀希的鞋子從泥裡挖出來,居然是菲拉格慕的,很經典的魚嘴鞋。耀希歎道:“這是我最心愛的一雙鞋子,拿來充充場麵,其他的el、dior,都拿去典掉了。”她拿光腳踢著草地,零星地,開著幾枝白色的小花,美國人叫它“伯利恒之星”。

“你說我憤怒,我覺得你是沒有經曆過那種絕望,走投無路的壓抑和苦悶,福建的失敗、史量才先生的遇害,對你來說都是一筆帶過——你總是車到山前必有路。”求嶽想說什麼,耀希輕快地止住他:“過去我是那麼想,但現在我改變看法了,你順利不是因為你幸運,是因為你總能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做人朝前看。”

這話把金總說得不好意思了,金總偷偷地心裡說,不,那是因為我有外掛。

耀希把鞋子擦乾淨,小心地穿好:“你在國外奔走半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你和孔祥熙、宋子文走在一起,替中央銀行籌款,半年來法幣懸而不決,民間一度對你的風評很差,都說你為虎作倀,帶著白露生跑了。”

金總腦子裡響起江南皮革廠:“現在肯定沒人說了。”

“你讓很多人看到了希望——不光是金融上的,還有其他方麵的。這次回國,我也會回南京去。”耀希拍拍裙子,站起身來:“我很期待你能有一個新的身份。”

求嶽模模糊糊地猜到她的言外之意,沒有正麵回答她:“晚點再走,至少等我們談判結束。”

“瞧你這話說的……倒像勝券在握!”耀希笑道:“我告訴你,我的簽證可隻有一個月。”

“一個月夠了,你是個搞新聞的,應該知道這篇報道的影響力。”

耀希又笑了,看一看手表:“我得回會場了,幫我跟白老板帶聲好。”

求嶽叫住她:“忘了問你,你來美國,鐘小四呢?”

“他不會英語,來了也沒用,另外有工作讓他做。問這個乾嘛?”

求嶽笑道:“姑娘大了,不要總想著國家啊民族的,那都是幾代人奮鬥的事情,有什麼大狼狗小奶狗的要是看上了,記得告訴哥哥,哥哥給你提親去。”

耀希難得地臉紅了,耀希說:“呸。”

求嶽一直看她噠噠噠地繞過彆墅的小樓,獨自站在太陽下,他點了一根煙。

摸一摸心臟,他清楚地感覺到它在跳動,煙草也沒能讓它冷靜下來,很興奮,像賽馬和賽車臨到終點的時刻,你看見終點就在前麵了。可你不知道這個時候誰會衝上來。

李耀希問“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話問得就像追了幾年的肥皂劇問“什麼時候才能完結”,更像渣男白蓮戀愛長跑了好幾年,狗仔問“你們什麼時候結婚”——金總想這是我願意不願意的事嗎?

決定權在彆人手上啊。

和大家討論出來的結果一樣,羅斯福不是這麼容易動搖的人,他並沒有因為中國的虛晃一槍就舉手投降。

相反地,美國人表現出了更尖銳的態度,他們在談判桌上嚴肅起來,從最初的摸魚揩油變成了立場鮮明的寸步不讓。

6月7號,在經過了一周的中場休息之後,會談繼續展開。

這一次美方開出了新條件:首先全額償還滯留在中國境內的八千萬美金,其次,由美方派出財政顧問,在考察之後決定貸款的數額,最後,中方需要就貸款向美方承諾關稅優惠。

——很欺負人的條件,但卻是正確的策略。

摩根索向他的談判團成員說:“現在退卻,就意味著我們承認中國市場的價值。他們已經占有了輿論上的優勢、占有了外交局麵上的優勢,退卻就等於讓對方買空賣空。要知道這些東西都是空頭支票,蘇聯根本沒有回應他們的聲明。一旦擊潰這層心理防線,這一戰就是大獲全勝。”

那三個字中國代表都說倦了:“不同意。”

談判又雙叒叕陷入了僵局。

很多時候,我們會陷入所謂“以己度人”的誤區,現在的中美雙方就是如此,雙方都認為自己很講道理,但中國人的講道理是“我把利害給你擺在眼前了,該怎麼做,你自己衡量”,美國人的講道理是“節奏屬於正義的一方,我有道理我就要大聲說出來,你說不出來就是你沒理。”

“這是東西方外交當中,經常麵臨的尷尬情形,大多數情況下,尷尬的是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亞洲文化圈。因為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要謙恭、要溫潤、做事要像個君子。”顧維鈞道:“其實大聲喊這種事,我也早就習慣了,二十多年來,我們中國外交人已經被迫習慣了要學會跟西方去喊,但問題是,就現在中美談判這個問題上,我們沒法大聲喊。”

求嶽很理解他的難處。

新聞發表的次日,顧大使就專程來了華盛頓,當夜就和求嶽見了一麵,孔祥熙也在座陪同。三個人說起蔣經國的訪問,孔部長無奈揩汗:“他是提都沒跟我提過,建豐也是一聲不響,突然弄出這個事情,彆說美國措手不及,連我們自己人都是措手不及!”

金總在旁邊悶聲不響,心說這種事怎麼提?積極意義上來說,我把底牌亮了,你們這些懶鬼又他媽不乾活了,必須給個胡蘿卜吊著你才拉磨;消極意義上來說,你說這一個團裡,一堆國黨權貴,蔣經國又不是宋美齡親生的,宅鬥裡那就是庶出,你們幾個人把庶出太子的話放眼裡?隻能先斬後奏,要跟你們先禮後兵,保不定還出什麼幺蛾子。

更何況這方案裡麵還夾帶了國共合作的私貨,金總選擇安靜如雞。

顧維鈞燃起煙鬥:“你和蔣大公子,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辦法是很聰明的,但你們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中國根本沒能力做這個漁翁,我們其實是砧板上的肉,勾引蘇聯無非是讓群狼相爭,緩得一口氣罷了。”

這就是弱國的無奈,哪怕彆人都打起來了,你也隻能站在旁邊吃手指,你不敢去桌子上偷偷捺一指頭奶油。

晚上睡覺的時候,露生卻道:“我真慶幸咱們生在中國。”

求嶽問他為什麼,露生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個國家廣大就是它的優勢。合縱連橫起來,光看你疆土也要贈你三分薄麵的。”

金總笑道:“哎喲,黛玉獸也會談政治!你都從哪兒聽來的?”

“……你不在的時候,翻譯官們講給我聽的。”露生就有些難為情,紅著臉看窗外的月亮:“他們來喝茶,給我講好多故事——你說這種事情若擱在南洋那些小國身上,國破家亡也沒甚辦法,隻有咱們拖得起、等得住。”

“他們倒是挺自信的。”

“為什麼不自信?鬨到這個地步,我不信美國人能一直拖延到底。”露生回過頭來,瞧見求嶽趴在枕頭上抽煙,嗔道:“你又在抽煙,一睜眼就抽,睡前還要抽,我躺在旁邊兒給你熏死了。”

求嶽起身就要掐煙,露生笑微微地瞅他一眼:“算了吧!你看咱們這棟樓裡,哪個窗戶不冒煙?成了煙窟子了。人家都沒帶夫人,一個個沒人管著,唯獨你不叫抽,回頭該說我——”

求嶽笑道:“說你什麼?”

露生拿火柴盒砸他:“你就這些話上耳朵清楚!”

求嶽坐起身來,仍把手裡的煙滅了。露生看見他手上露出一節香串,正是寂然給他的那個,伸手輕輕一摸:“你還戴著這個呢。”

“護身符,肯定戴啊。我跟你說,這幾天晚上這個手串一直放光,我都不敢摘了。”

露生抿嘴兒笑道:“你又胡說了,我晚上也起來,從沒見它放光。”

“騙你乾嘛?你沒看見就說我騙你,真的一晚上紅光四射,整個屋子都照亮了。”求嶽摸著手串:“彆他媽這玩意兒有什麼輻射啊,也不知道什麼石頭做的。”

“大師給的,你也不怕忌諱——”舉起求嶽的手,看看那串珠子,好像真的發亮的樣子,露生笑道:“這是喜信兒要發動了。”

事實證明,黛玉獸的嘴跟佛珠一樣,都是開過光的。

蘇聯裝死,美國惱羞成怒,那段時間其實是談判的最低穀,簡直不堪回首,所有談判團成員幾乎都在心裡體會了一把諸葛丞相星落五丈原的悲涼,但回頭想想,自己比諸葛丞相還是強點,因為丞相隻有死路一條,而中國還可以選擇不要臉。

雖然這個不要臉的代價,一定要有一個人來承擔。

其餘人已經在整理行裝,準備回家了。

隻有金總心態平穩。

原因很簡單,彆人都是奔著法幣改革來的,隻有他是摟草打兔子,哪怕這次談判不成,隻要國內能達成合作,經濟問題可以慢慢再解決。

因此他甚至還有心情看。

也不是什麼名家,隨行的女秘書帶來的鴛鴦蝴蝶派而已。的故事俗得好笑,基本劇情是這樣的:富家大少爺霸占了一位美貌動人的良家少女,搞出了事情就想跑路,大著肚子的女主哭著懇求少爺不要始亂終棄,然而渣男少爺不為所動。

這時候女主就想起她青梅竹馬的表哥啦,女主又去求表哥:“表哥救救我。”

然而表哥裝死。

女主很絕望,決定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投湖自儘,留下一封絕命書控訴渣男的罪惡,這劇情簡直太俗了,然而作者就是要一俗到底,在女主脫了鞋子準備跳湖的關口,突然冒出來一個男三(),這位男三財大氣粗霸道總裁,一看女主楚楚可憐還要資金,立刻表示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本大佬決定娶你!

金總:這他媽寫的什麼玩意兒?

就連金總自己也沒有想到,中國的絕地反擊,居然跟這個俗到令人發指的劇情同步了。

6月12日,英國政府派遣財政顧問李滋羅斯率使團抵達南京。

連眉來眼去都沒有,英國直接官宣:李滋羅斯將就幣製改革、鐵路清債及對話貸款等幾大問題與南京政府“展開深入交流”。

美國:???

蘇聯:……

英國:大家好,我是男三。

盤接得是真乾脆,霸總也是真霸總,日不落帝國這少說屁話多做事的風格真實讓人慕了——連孔祥熙自己都驚呆了,孔部長努力了半年,一直在英國吃閉門羹,赴美之前他聯係了李滋羅斯,也是同樣遭拒。

萬萬沒想到這個時候英國會如此熱情地要求合作!

東方不亮西方亮,蔣經國的采訪沒有白采,中國的廣闊市場雖然沒能打動蘇聯的心,老牌的日不落帝國卻果斷地抓住了機會。

英國動了,蘇聯表哥也坐不住了。6月14日,時任蘇聯國計委主席的梅日勞克在受訪時終於姍姍來遲地提了一嘴:“對於亞洲目前所發生的種種問題,非常地關注、關心。”

記者靈性提問:“您指的是中國的經濟問題嗎?”

梅日勞克:“各方麵的,我們一直都在準備著。”

這句空泛而無意義的發言實在是深得備胎的精髓——我不說我願意接這個盤,但妹妹有難,哥哥一直在你身後,哥哥我從未離開。

老大哥不愧是老大哥!

相形之下,華盛頓的僵持就變得很好笑了。

這時候要重複一下摩根索先生的發言:“蘇聯根本不會回應中國。”

惡俗言情的打臉就是這麼爽,不僅回應,而且還是兩個!

中美談判變成了世界娛樂大會,美國一出來,所有歐美國家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美利堅,你八千萬去哪了?”美國不回答,向外交部道:“繼續拖延,決不吃虧。”其他國家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要接盤了!”美國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見你被中國使團灌綠茶,各種綠。”美國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貸款不算接盤……貸款!……有利息的事,能算接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以鋅代銀”,什麼“詐騙”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全世界外交會場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6月16日,美國財政部致電中國使團,當時所有人都圍在電話機旁,隻恨民國電話沒有免提。孔部長難得地在美國爸爸麵前裝了一回逼,孔部長用中文溫文爾雅地說:“如果貴國還是保持原定的方案、原定的條件,那麼重複談判實無必要。”

摩根索在電話那頭笑了。像言情一樣,他來了一句渣男回頭的經典名言:

“我們重新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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