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要再打擊我了麼?”燕平苦笑,“對,我是見到他,說不出話來,但那也隻是短暫的片刻,而且不是因為彆的,是因為——你瞧見沒有?他的臉真叫我嚇了一跳,難怪他不願意見人。”
趙敏恒有些愕然。
“你看,這就是我羨慕你的地方,你連彆人心裡的話都能猜到,而我,詞不達意,說出來的話讓你都誤解我。”曹燕平察覺他的眼神即將轉變為不屑,躊躇片刻,終於說道:“你那三個問題,我問不出來,根本想不到,但我看了之後,也能理解你的邏輯。這其實並不打擊我,打擊我的是你和他說的話,還有他笑起來的樣子。”
敏恒有點不忍心刺攮他了:“笑起來?”他心道笑起來那塊疤叫人覺得慘痛,是麼?你這看臉的家夥。
燕平望著薄冰的湖麵:“嗯,他先笑,接著,你說這個報導不會很快地產生效應,我這才明白他笑的意思。”
趙敏恒撓撓頭,眨巴眼。
在趙大記者看來,要理清法幣糾紛的真相實在太容易了,曹燕平來找他,央求他為露生做個采訪,最初他心裡是拒絕的——一個唱戲的,有什麼好寫?東北戰事未平,哪有心思管你一個伶人唱戲不唱戲。
但他想到白露生和金家的淵源,再想到他和羅斯福的談話,瞬間覺得這新聞有可挖的餘地。
那三個問題是露生試他,也是他試露生。如果這位白老板滿心地委屈,央求自己幫忙鼓吹戲曲,那他趙敏恒理都不想理。
白老板出乎他的意料,意料之外的驚喜。
趙大記者隻敢在心裡承認,他沒做這個心理準備,以至於茶房擠眉弄眼地向他打暗號的時候,他甚至得花一點時間來思考,並且光速甩鍋給悶騷的同學。
——這事兒沒有證據。
當時通風報信的紙條被露生親手銷毀,他們根本沒坐飛機回來,也就沒人能逆流時光回去驗證到底有沒有人想在飛機上暗害金參議。這一招打草驚蛇,隻能吃悶虧。胡適也決不會出來背鍋,說白了,他領命赴美就是為了文化交流,至於國內的財報,說是情分、不說是本分,上屋抽梯,也是悶虧。央行用法幣試行把人逼回來,迫使江浙財團不得不反咬,敲山震虎,仍是悶虧。
“白老板,你得明白一件事,左右輿論的,很多時候根本不是真相,而是利益。央行已經先把好處給到了,那麼對於國內的工商界而言,現在你再怎麼鬨騰,再怎麼喊冤叫屈,他們也隻會覺得你無理取鬨。”那時趙敏恒思量許久,向露生道:“我很願意報道真相,但結果大概不會如你所願。”
“我知道,所以我並不要你寫真相。”露生心平氣和,極溫柔地撥開道旁的花枝,“我甚至不要你這報道很急,便是再等個兩月三月也無妨。誠如趙先生所說,央行把好處給到了,可以我所見孔部長的為人,向來是恨不得把錢全摟到懷裡才好——”
三人的腳步都停了下來。
“應該說,這不是我一人所見,是天下所共見。”
“……”
露生的眉毛略略弓起,看上去似乎笑意,“敢寫真相的人,不知是否敢於造謠?”
趙敏恒幾乎對他另眼相看。
而曹燕平跟在他們身後,落後了幾步的距離,花枝彈回去,把他掩住,搖動起來,寂寞的光景。
“你們都是世上拔尖兒的那一簇人,靈台明澈,聰慧無比。我可惜他和你一樣的聰明,卻要受到這種委屈,更可惜世人全和我一樣,我們睜開眼睛也看不清楚,走到近前也參不明白。”
燕平在湖邊石頭上坐下,冰涼的感覺,他都聽明白了,後知後覺的明白。
因為後知後覺,所以刺心。
“他笑是他早就看穿了,世人若懂得真相,根本不消你我去說——我跟你說過麼?當初帶金少爺去見他的,就是我。那時候他天真無邪,又敢愛敢恨,認死理的一個人。我可惜他被世道挫磨成這樣,連真假都不要了。”
“燕平,你倒真在嫉妒。”趙敏恒含著煙鬥,“不是嫉妒我。”
曹燕平沒吭氣。
許久,他抬起頭來:“你敢為他寫麼?”
趙敏恒忽然也有一點惆悵,索性也坐下來:“我們的國民,常常活在愚弄之中,我但願這輩子能夠打破愚弄,不至於到死仍為流言折磨——若是抱著這點心的話。”
燕平忽而笑道:“你不要說這麼悲傷的話,我寧可你排揎我。”
這次卻輪到敏恒不語了。
遙遙地,他們又聽見湖的那頭歌聲起來,明知是戲、仍要做戲,慣假如真的情形,這戲不如京劇熱鬨,卻是清冷中更添清冷,仿佛湖水一樣可以凝成結成薄冰,好合此時的心境。那頭善歌、這頭善寫,文字已經在他們心中積凝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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