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越想越慪氣,要奪回自己的東西,幾無依憑,再一層想到要去找喬貴族,也要花時間、花精力,打官司鬨新聞,仍要花錢花人情,而他現在連多餘的一分錢一分人情都沒有,攢下來些許,都要先為求嶽討回公道。
他隻能這樣決定。
能作這一部我就能做第二部,露生咬著牙想,這次是我招架不過,認輸也就罷了!
這是多麼難捱的一段時光,他誰也沒有告訴、誰也看不出,心中惴惴地打算著,打算賤價賣了那台擺了許久的車,雖然傷求嶽的麵子,但傳習所為求嶽退讓了太多,露生居中權衡,這事便要求嶽為傳習所來退一步。
兩邊誰都不知道自己在黛玉獸的心裡已經博弈了一場,求嶽照舊是吃了睡、睡了吃,沈月泉仍如往常,隔一天去一趟莫愁湖。露生逐漸地感覺無力了,他們都是他珍愛的人,不知不覺地,卻為著自己無能,不僅未能平複名聲,反而步步受屈。他也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樣、要怎麼走,渺茫無力地等待著趙敏恒那一群人許諾的“未可知”,心裡其實是全無自信了。
每個黃昏的時候,他忍不住要去得月台那裡,明知道這樣是叫武小艾得意,可是那台子上是自己支離破碎的親生的骨肉,自己的心血,它包含了他從認識求嶽以來,人生的凝練和升華,它給他留下的是想起來幾乎要流淚的幸福的回憶,揚眉吐氣的痛快的記憶。現在卻被人拆開了拖去擺弄,那情形聽一聲笛子都覺得慘痛。
露生隻盼這假戲能快點演完,演完了,就過去了,算了。至於武小艾還想去哪折騰,去上海、還是去廣州,管不了了。
在他之前有無數、在他之後仍有無數的人,他們有相同的心,相同的經曆,以至於時候還會被人詫異地質疑:你當初為什麼不說出來?
真可笑,若是說出來就能討回公道,是覺得誰沒有長嘴嗎?
這世上一大半的公道,都是討不回的。它們之所以叫做公道,僅僅是用來標出歪斜的世道。
他去釣魚巷更勤快了,這地方是唯一能讓他鬆快精神的,養育它長大的地方,比起被玷汙的心境,這裡居然乾淨。蘭珍和夢芙大約不知他的心事,最近對於學戲也失去了興趣,來了便嚷嚷著打牌。
那就打吧,露生抿嘴兒笑道:“要打打通宵,寶珠姐叫些酒來吃,我知道你們是越喝牌上越興頭的。”
姨太太們都暗暗地給彼此遞眼色,麵上卻不露出,她們是風月場裡經慣了的,攬了露生笑道:“這可是你說的,今天要是半路又喊回去,褲子給你扒了!”
醉生夢死地,打了十來天的麻將,人都要打崩了,卻不知武小艾到底是不是非要把他逼死,那戲唱了一天又一天,沒完沒了,意思你不來我就不走了。有一次夢芙在牌桌上說起這事,未向露生、向著另一個叫思鶯的說道:“可能還要再演五六天吧,紅得很,連你認識的那個,賴太太,她也說約了一起去聽。玉姐不看新角色的戲,我不叫他了,咱們在南京也沒玩什麼彆的,得空和賴三太太一起去呢,他兒子考了外國的大學,現在很有麵子的。”
給露生聽得心頭火起,硬忍住了——想到這缺德的戲再有五六天就能離開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好歹能得清淨,這火又平伏下去,不動聲色,抓了牌在手裡摸。
夢芙卻調轉了臉向露生道:“說起這個我想起來了,玉姐,你做不做彆人家堂會?”
露生不意還有這好事——如今連做個堂會也叫好事了——感激地微笑:“自然是做的,我如今正求這個,芙姐又有路子了?”
“就是我剛才說的賴三太太,她兒子要留洋,臨走家裡光輝一場,預備做個堂會。”
“我去合適麼?”
“又說這話了?”夢芙揶揄的笑眼,大眼睛明豔地飛動:“她們家大房兒子沒有出息,所以正為這事生氣,擺堂會是擺她自己的公館,你去她也喜歡——價錢麼,自然給足,你要是樂意,我就跟她回個話。”
露生的心已經有麻痹的趨勢,再怎麼挑動怒氣,也能很快地平靜,且為眼前的好事自我鼓勵地開心,彎了眼睛笑道:“那就多謝夢芙姐了,你記得問她喜歡哪一出,到時候我預備著,行頭師傅都不用操心。”
夢芙和蘭珍相看一眼,不覺微抿唇角,指頭尖搓著牌道:“她要聽新戲,不知你演不演。”這一聲因為她自己也緊張,聲音很低,露生也有醉意,竟未聽清,問蘭珍:“是要聽哪個?”
“——越女劍。”蘭珍道:“她說如果是請你,她隻聽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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