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沽樓(1 / 2)

玲瓏月 白雲詩詩詩 5572 字 11個月前

露生聽他倆說話,光是笑,也不吭氣。這兩個小祖宗是慣會吵架,間歇性地能稍微合作一下,沒什麼事就是你刺攮我、我刺攮你,彼此都不大看得慣。承月倒能主持事情,茶房不在,他叫圍觀的打手們:“把桌子擺擺好,離月亮起來還有一陣子呢。”

打手大哥們居然也肯給他麵子,嘻嘻哈哈,把桌子擺上,水榭外麵吊了幾聲嗓子,又唱起來了。

露生又歪頭看了一會兒,笑笑,問茶房:“陸老板人呢?走了麼?”

陸老板在後頭廚房裡,冰塊沒有,拿冷水擦臉,文鵠給他煮了兩個雞蛋。見露生來了,連忙放下毛巾道:“怎麼勞動您的大駕來了,我十分三生有幸。”

這話說得不成個話,露生也不笑他:“陸老板,臉好些了嗎?”

“沒有事兒的,孔——孔家小姐太霸道了,我應該的。”

這更不成話了,應該什麼?應該挨打?文鵠在旁邊“吭”地笑出聲,領子上珠花搖動,輕輕地也響。露生瞥他一眼,向陸老板道:“這裡肮臟,不是說話的地方,陸先生請隨我來。”

他們繞出廚房,走上三樓——其實應該是二樓,中間隔了個夾層,當時是按上海的馬立斯花園主樓來設計的,那一個夾層是典型的中西合璧,上下見通,看戲乏了的客人可以在這個夾層裡抽根煙、聊聊天。從夾層拾級而上,三樓才是戲台,這種設計往往是大建築裡才有,小樓裡少見,但也因為是小樓,所以顯得格外精巧,歌聲能夠隨著通透的天井飄到樓下來。頭一次來的客人,有時會誤以為夾層就是入口,要走錯繞一圈才知要繼續往上。陸老板卻不曾走錯,輕車熟路地尋著去三樓的樓梯。露生便知道陸老板不是頭一次來了,應當是在這裡聽過戲的。

他摸出鑰匙,開了戲台的門,一陣陳舊的氣味,糖、水果、茶葉,沒法清掃乾淨的飲食的殘屑,藏在各式各樣的縫隙裡,發出甜而軟爛的氣味,聽上去惡心,但你要是經曆得多了,就知道沒有一個老房子躲得過這樣的氣味,這就是回憶的味道,露生隻是感慨這棟樓並不老,居然也有歲月的氣味了,可見它生意好的時候是真好,回憶豐盛,所以氣味也飽滿,大門打開的瞬間,它含冤訴屈地告訴你,這裡已經很久不營業了。

其實也隻不過是半年罷了。

椅子上都蒙著舊布,絲絨的椅套上有從麻布經緯中透下的灰塵,掀起它們就掀起一陣小小的煙霧。陸老板捂著臉,手裡墊了一塊茶房給他弄的冷水毛巾,露生要上來開門,因此比他走得快些,他在汪洋大海的舊布裡尋了一圈兒,終於找到那一塊兒揭開的座位,這麼大的場子沒有一個燈,它有等待重鳴鑼鼓、重放光明的模樣,陸老板叫了一聲:“白小爺——”

露生沒坐,站著向陸老板招手:“陸老板,你肯定不是頭一次來了。”

陸定臣道:“以前,以前來聽過幾次,但都是在中間坐著。”

“來聽的什麼?”

“一捧雪。”

露生有些失望,用求嶽的話說,這客人也不是新吸來的粉,屬於老粉絲爬牆。昆曲這個圈子兜兜轉轉還是這樣,戲迷都是出口轉內銷,新戲迷幾乎沒有,老戲迷在各種場子裡反複橫跳。

“那您剛開始為什麼不說呢?”

“說了也沒用吧。”陸老板心虛,“我也並不是非常懂戲——但我懂經營!”

他那心虛是因為來看戲,從來沒打賞過票子,萬一人家問起來,你怎麼說?你說我就花了3毛錢進來聽聽,坐的還不是中間,是是最下等的散座,且蹭了你的茶喝,頭一回來不過是歇歇腳罷了,不料居然唱得不錯,看在好聽的份兒上,過後每次來南京,都來這裡坐坐,人少的時候還可以偷偷蹭一下中間的軟座。

他沒有說,露生卻猜著了,因為軟座和包廂的客人,那位眼觀四路的茶房個個都認得。但凡來第二次茶房就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仍不戳破他,因為聽到他說“我懂經營”四個字,聲音忽然提高,逐漸理直氣壯,不由得笑道:“陸老板,我信你是會做生意的人,你講到戲,未見有什麼好見解,但說到生意,你卻很信心的樣子。”

陸老板把毛巾卷到手裡,沒聽懂他這話是褒是貶。

露生又揭開一塊布,拍了拍椅墊,坐下了:“坐吧陸先生,坦白說,起初和您見麵,我沒想把這個樓賣給您,因為您看上去不是個做戲園經勵的模樣,更不像個東家。”

陸定臣連忙道:“我能看戲。”

露生:“……”

陸老板:“我聽過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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