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絕筆(2 / 2)

步千弈卻覺得寧展實在虛偽,於是撣襟離去,隻留下一句“展淩君便等著敬令送上門罷”。

步千弈的倒影徹底消失,寧展鬆了袖衫下掐出印的拳頭。

半晌,他才提起邁向桌案的第一步。桌上擺著敞口的信函,想是早被大理寺裡外翻了個遍。

封皮上分明寫著,吾主親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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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展信好。

闊彆九年,重逢於此,實非我願。

然見主公意氣風發,賢名遠揚,猶勝當年,吾輩喜不自禁,眾心振奮。故家中一切康平,同袍同澤,如竹攀高,將成上可參天,下可拔地之勢,所向克捷。唯有一方不毛之地,或須防微杜漸。

渣滓理當躬行誅,雄獅刀下斬奸邪。當年贈言,每飯不忘,是以除惡務儘,問心無愧。

吾乃農人,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切禍福,自己作來,自己受。

此生,幸得主子青眼,方有枯木再生,兩世為人。又托主子慈心,先賜新氏,後冠雅名。諸般恩情,銘肌鏤骨,沒世難忘。

為君,吾輩九死不悔。

衛氏子昀,今番原璧歸趙。望主子長慮卻顧,勿念塵芥。前方嚴陣以待,刀山火海,聽憑調令。

吾主明君,年方十九,俊彥有誌,赫赫淩雲。蒼天在上,可見枯苗盼雨,大旱望雲霓。願日月早重光,還君時和歲稔、盛世承平。

此致,拜彆。

來世還做投石子,提攜玉龍替君死[1]。嘉墨二十七年夏,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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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跡潦草,疾行紙上。他來去匆匆,字字泣血。

寧展捧著這封以青竹閣密用文法完成的絕命書,視線模糊於“嘉墨二十七年夏”,透骨酸心,惄焉如搗。

戌正三刻,雷雨驟然撲向整個步溪,張狂的瀟聲肆虐城池。

地牢寂若無人,終為漫漫長夜所沒,封棺成殮。寧展不勝其苦,與那幾近瘋魔的雨夜此唱彼和,泣不可仰。

直至地牢裡再接不到一滴淚,即見以寧奮不顧命揮劍闖入,其後追趕的束衣男子麵如死灰。

以寧一眼盯住寧展身後的高牆,牆上殷紅飛濺。

“——殿下!”他驚懼呼喚,踉蹌推開囚門,才瞧見被寧展和桌案遮擋,死狀不可謂不慘烈的屍首。

寧展隨手抹去淚痕,手壓劍柄,看向外邊的束衣男子。

不佩刀、弩、劍,身著青蟬翼。

聽雪閣。

以寧深知這會兒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他回神轉身,護著寧展,與那人隔門相對。

寧展撥開了以寧的肩,吩咐道:“去,收刀入鞘,將人處理妥當帶走。這裡太臟。”

令出如山,以寧從不怠慢。

可他方獲悉閣中數位隱士下落不明,此際又親眼目睹往昔雄獅慘死,就是責他違逆,他也沒法置寧展的安危次於指令。

寧展並未降罪,隻將以寧推向衛子昀,兀自質問束衣男子:“本君的人,現在何處。”

“埋了。”那人答得爽快,卻有意不說埋在了哪裡。

“現、在、何、處。”寧展一字一頓,步步接近。

束衣男子閉了嘴。

他右手負後,向外倒退,腳步麻利而不失穩健,行止之間,略有幾分寧佳與身輕如燕的架子。

可惜,他還遠遠比不上寧佳與!

那人說話便要走出犴門,即被寧展迎頭追上。

寧展踏地騰躍,片刻不差,翻身斷其起勢,截其去路,將人堵在燈火燭頂的囚室長廊。

束衣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在驚錯寧展何以如此了解聽雪閣的節奏。

青蟬翼與素白衫之下,腳步迂回,無聲對峙。

束衣男子謹慎退至長廊另一頭,確保自己將背後全部交與堅實的高牆,而非囚室內蓄勢待發般的以寧。

寧展緊盯那人背於身後的右手。

三大暗閣,青竹執劍佩刀,迎柳負弩搭矢,獨聽雪標新立異,花樣層出不窮。

說好聽些,是妙用江湖暗器。說難聽些,都是下九流的鬼蜮伎倆。

壞人心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