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群黑心的醫生！收錢的醫生——”
甚至沒有人去追究因果，鋪天蓋地的謾罵襲來，如洪水般擋也擋不住。
當偏見形成的時候，事實變得那麼蒼白。
家屬惱羞成怒，而剛做完一台手術的父親，帶著一身疲憊走出來，又一次和家屬起了衝突。
冰冷的手術刀直接刺入了父親的胸膛，劃傷了母親的眼睛。
母親操勞過度，在數不清第幾次走在湖邊的小道上，那天深夜裡，仿佛有預兆一般，路燈滅了。
洛遊不知道那晚具體發生了什麼，眾說紛紜，她能夠判斷的就是母親在黑暗中跌入了湖裡。
早秋的湖水，刺骨地冷。
“小洛。”
一道蒼老的聲音把她從回憶裡救出。
洛遊抬頭，大腦空白了一陣。
好一會兒才想起來，眼前這人，是以前的老院長，和父親是至交，當年為了替她父親發聲，四處奔走，吃了不少苦頭。
老院長佝僂著背，目光卻炯炯有神，他拄著拐杖，抬手招呼了一下：“跟我來。”
她和餘遼對望了一眼，解釋道：“我爸以前的朋友。”
餘遼點點頭，無聲地牽起她的手。
老院長帶她來到醫院後門的門口，笑眯眯地指著告示牌下的錦旗說：“你看，那些都是患者，還有患者家屬送來的。”
洛遊往前邁了一步，沁人的花香鑽進鼻腔，她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抬起眼，告示牌上貼著滿滿的便利貼，有些地方貼不下了，隨著風，窸窸窣窣飄落到地上。
她蹲下身子，把小紙片一張張撿起來。
院長在她身後說：“他是個好醫生，你要記得。”
她嘴唇顫抖，強忍著淚意：“我沒忘過。”
手裡的卡片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字跡不一，仿佛能借此聯想到動筆人的笑臉。
其中一張卡片上寫著：【說實話，一開始我很抗拒治療，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在這裡對一個被我罵哭的姐姐表示十分抱歉，對不起，我把我的痛苦遷怒於你，忘了你們也是和我一樣的普通人，不是萬能的神仙。你一定每次都拚儘全力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謝謝你，讓我還能看到這個世界的美好。】
她緊緊攥著餘遼的手，肩膀止不住地顫抖：“如果當時也有人這樣鼓勵他們——”
餘遼摸摸她的頭：“叔叔阿姨會看到的。我想他不會後悔自己醫治過的任何一個人，包括那個爺爺。”
老院長沉著的聲音再度響起：“小洛，挺起腰板，朝前看。”
如果不想沉溺在過去的苦痛裡，這個結，必須得由她親自解開。
＊
八月末。
追著夏天的尾巴，洛遊聯係到一位朋友。
朋友給她發來幾段文字。
【這個人很久以前精神就不正常了，有天夜裡，非嚷嚷著說他看見有人拿了刀，說要在他睡著時殺了他。嚇得他幾天幾夜不合眼，說什麼也不肯睡覺，也不肯吃東西，彆人一靠近就發瘋。】
【之後叫醫生來打鎮定劑，現在他躺在床上，天天靠鎮定類藥物維持著。跟行屍走肉沒差了。】
隔了小半月，朋友又發來了新的消息。
【現在狀態好了不少，能跟人正常交流，生活也可以自理，就是會經常失眠。】
【你要是想來探望，這個時候應該可以。】
【他是你的親屬嗎？還是朋友？】
洛遊回複：【都不是，卻是影響了我人生的人。】
探監申請被批準後，洛遊見到了這個曾令她反複失眠、噩夢的人。
也是她以為一輩子都無法原諒的一個人，甚至每天每夜都恨不得他去贖罪。
她說：“我不是來原諒你的。我隻是想知道，你拿起救你父親的手術刀時，把它捅進我父親的胸膛時，究竟在想什麼？”
“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