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歐低著頭,遲遲未能抬起。而王座之上的人,在良久之後終於有了反應。燕雁再度站起來,走下台階,伸出手,一把將杜光歐從地上拎起來,把他拉近自己,麵對麵對峙,他動作毫不費力,男人手臂上斑駁的肌肉還未因沉湎於酒水美色而消失。
“你說清楚。”燕雁一字一頓地道。他聲音低沉,仿佛有一團啞雷深埋在他的胸腔,稍有不慎便會爆開,傷及他身邊的所有人,“怎麼回事?”
杜光歐道:“就如您剛才聽到的,他已經去世了。”
“我問你是怎麼搞的!”燕雁暴怒,吼道,“那老東西身體好著呢,媽的那個老不死的跟我冷戰了這麼多年,不就是想耗死我,再把我這甾染也一並吞並了?他都還沒攻過來呢,你跟我說他已經死了!?”
杜光歐近距離承受著甾染武王的暴怒,他沒有偏頭,也沒有躲避視線,言簡意賅地說道:“他在和複權派的鬥爭中死去了,我的繼母黎禮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聞言,燕雁一愣,他顯然知道這個群體的代號,眼中沒有疑惑,隻有一種難以相信的震驚。就像輸了一場絕對有信心的賭注,他的目光悵然若失,這句話似乎一下子把他推去了很遠的地方,他的暴怒消散,這個人都顯得有些飄忽,仿佛精神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複權派,黎禮……哈哈,真的假的……”燕雁鬆開了杜光歐,向後退去,他踉蹌了一步,而後,開始在這偌大的廳堂裡漫無目的地遊蕩,仰頭,興歎,“杜義……你活該,活該——!是你不聽我的,是你背棄我在先,這是你的報應,你也終於吃到了自己種下的苦果!”
他笑著,笑著,那笑聲中卻漸漸淒厲起來,一聲微不可聞的抽噎,緊接著,一聲掩蓋似的巨響淹沒了它。
燕雁抓起身邊的陶瓷花瓶,猛地往牆上砸去,瓶體應聲而碎,沒有一塊完好。這還不算完,他又抽出雕像的佩劍,胡亂地揮砍著,把牆壁砍出一道道深痕。他像是一頭陷入瘋狂的野獸,眼中失去了清明。
這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包括古古也是,印象當中,燕雁的脾氣雖差,但大多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且他本人並不是真的有多憤怒,隻是一時按捺不住情緒。然而這回完全不同,這已經不是按捺情緒的問題了,如果再沒有人阻止他,他指不定還能做出什麼事來。
一旁,燕無也很震驚,他似乎也沒想到,燕雁的反應居然如此之大。在把這個本名叫杜光歐的人送進來之前,燕無想必已經預料到了父王的暴怒,所以才再三提醒對方。
而這就是貿然求見的後果。政議廳中,燕雁幾乎已經砸毀了雙眼能看到的一切事物,一切沒有生命的物件,都遭到了他的摧殘,但他似乎還保留有一絲理智,才沒有攻擊在場的任何人。
武王的發亂了,雖然原本就不怎麼整潔,但當下愈發沒有條理,把他自己折騰得像是個無家的孤寡老人。實際上,他的目光確實符合這個形容,他像是在尋找什麼,然而找不到,越是找不到,便越是癲狂。
這個過程中,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他。人們看著至高無上的武王發瘋,他是如此地不顧一切,而曾經正是這份非人的狂躁,才使他脫穎而出,引領眾人,又使他跋涉萬水千山,攻占血皚,不知停歇,最終來到甾染,不知疲倦。
漸漸地,野獸的癲狂熄滅了。燕雁倒在一個被他砍壞的木桌旁,趴在那上麵休息,他嘴裡大口的喘著氣,像是在平複著暴怒引發的惡疾。
這個時候,燕無是第一個靠近他的人,這種時候,也就隻有兒子才敢靠近父親,其餘的人接近,都要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格,又會不會被武王暫且還未熄滅的怒火吞噬,被他的利爪所傷。
燕無將燕雁攙扶起來,而武王的另一個兒子燕戎真,仍然坐在那側席之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甚至悠然地為自己新添了一壺茶水。
燕雁像是斷翅的鳥,任兒子擺弄攙扶自己的身軀,如何也沒有響應。燕無便把父親架起來,扶著他一步步走,讓他回到了王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