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關雁歸被捉回來到被處死,自己似乎永遠都是最後那個知情的人。江懿似乎認定了是他告發告密,謀害了這個曾和自己不對付的大燕將軍。
但當時攔截住江懿的馬車時,裴向雲甚至都不知道車上除了太子外還有一個人。
很奇怪。
裴向雲有些煩躁地在隔壁的書房中踱來踱去,想起關雁歸那張臉就恨,恨他為何這樣不識趣,恨他為何在老師心中占了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
也就是現在關雁歸大概率已經被斬首了,但凡他還在天牢裡活著,裴向雲都能提著刀去親自把他砍了。
小廝悄悄走了進來,幫他將燈點上。昏黃的燈光與外界被琉璃罩隔開,將圖案模糊地投在對麵的牆壁上。
一隻不知如何活到現在的飛蛾輕輕停在燈罩上,圍著那道細細的缺口打轉。裴向雲的目光落在飛蛾身上,看著他抖動著毫不華麗的翅膀,繼而義無反顧地紮進了那簇火苗中。
裴向雲下意識地伸手,可在觸到滾燙的琉璃罩時才倏地醒悟過來,看著飛蛾被火苗瞬間吞沒,僅僅發出了“劈啪”一聲輕響。
他撚搓了下被燙紅的手指,莫名覺得有些無助。
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老師便是方才那撲火的飛蛾,縱然自己現在站在權利或地位的巔峰,也無法保護想保護的人,讓他開心順遂地生活。
燕都的夜晚開始下起小雪。紙屑似的雪花被寒風裹挾著湧進窗中,刀割一樣劃過他的側臉。他看向窗外,隻能看見一片蒼茫的黑暗。
就好像天地間隻剩下自己一個人那般孤獨。
這種孤獨讓他想起了為數不多的童年回憶。那時他尚在烏斯,但是因為父親是被擄來的漢人俘虜,所以縱使生母是烏斯的公主,他們父子的生活依舊處於一片水深火熱之中。其他貴族家庭的孩子動輒對他打罵羞辱,甚至半夜驚醒時夢裡都是那些人醜惡的嘴臉。
直到十三歲那年父母雙雙去世,裴向雲徹底沒了繼續留在烏斯的理由。
烏斯人尚武,尤其更注重血統,輕易不會與其他族的人通婚,更排斥他這樣混血的人存在。
十三歲的風雪夜,他原本要被凍死在荒郊野外,卻意料之外地遇見了江懿。
好像自己從出生開始就是個錯誤,就是個應該被抹除的存在。
父母錯誤的感情,錯誤的決定,開啟了他這錯誤的一生。沒人喜歡他,沒人在意他,所有人視他如草芥,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唯有江懿帶給過他片刻的溫暖。
隻有這一個人在乎他。
可誰說江懿與他的相遇也不是一件錯誤的事呢?
而如今這片刻的溫暖也要散了嗎?
裴向雲心臟撞擊著胸腔,震得肋骨生疼。
他不敢思考半分關於“江懿不要自己”的可能性,近乎惶恐地三兩步衝出書房,直奔臥房而去。
裴向雲要被逼瘋了。
他感覺腦海中似乎多了個人,在拚命地將這些自己根本不願思考的悲觀事實塞進來,甚至連阻止都無法阻止,而心情也無法遏製地變得暴躁易怒,額角也跟著疼了起來。
於是他迫切地需要一個答案。
需要江懿發誓不會離開自己,永遠都不會離開自己的答案。
路上的小廝和婢女見著他雙眸充血的可怖樣子,紛紛向後退讓開,甚至其中幾個人都忘了向他行禮問好。
裴向雲在臥房前站定,低聲問:“這房間中的人曾出來過嗎?”
被他點名的小廝身子抖得篩糠一樣,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頭。
裴向雲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緩下聲音道:“師父,你在嗎?”
臥房中靜悄悄的,沒有半分聲音。
“師父?”裴向雲提高了聲音,心中的不安被慢慢放大,“師父,你彆一個人生氣,要是真的難過就罵我吧,好不好?”
可房中依舊無人應答。
裴向雲後退了幾步,用力向門上踹去。
雕花的木門軸承處發出刺耳的“嘎吱”聲,硬是被他踹得裂開了數道紋路。
他將碎裂的木頭撥開衝了進去,一抬眸,眼前的景象讓他肝膽俱寒——
江懿闔眸靠在床邊,手腕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正緩緩流著血。血跡染紅了身下淡黃色的地毯,顯得格外刺目。
裴向雲緊抿著唇,顫著手去探那人鼻息,在察覺到仍有輕淺的呼吸拂在指尖時,他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跌坐在了地上,隻覺得額上汗如雨下。
站在門外的小廝進退兩難,隻能輕聲道:“將軍,這......”
“還站著作甚?”
裴向雲沉著臉,小心地脫下外袍披在江懿身上,而後將人輕輕抱在懷裡,讓他那隻受傷的手垂了下來。
“去喊大夫來,”他的目光陰鷙,緩緩掃過眼前幾個大氣都不敢出的小廝,“要是師父出了事,我拿你們試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