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雲小心地將江懿放在一旁的長椅上,反手揪著小廝的頭發將人生生提了起來:“若你再用那種眼神看他,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江懿輕笑一聲:“裴將軍不舍得挖我眼睛,倒是舍得挖彆人眼睛,如此尊師重道,倒是讓我好生感動。”
裴向雲麵色一僵。
又是這樣的話。
雖然江懿那張嘴本來就毒,但先前也僅限於對燕朝那幫頑固不化的老腐朽文臣,從未舍得對裴向雲說過一句類似的重話。
為什麼師父不疼他了?
他心中的不安又再次彌漫開,隻平複了下粗重的呼吸,片刻後將那小廝的頭發一放。
小廝重重地摔坐回原處,裴向雲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江懿伸手想將小廝攙起來,可那小廝卻不領情,拍開他的手:“我不要你同情,偽君子!”
修長的手指摸了個空,微微蜷曲起來。
江懿麵上閃過一絲茫然,抬眸看向小廝,那雙好看的眼中似乎滿是難過。
小廝見他這樣的神情,原本想一股腦全說出去的侮辱他的話哽在半路:“你,你怎麼了?”
江懿收回手,似帶著自嘲笑了下:“無妨,看見你就想起了一個人。”
他伸手將裡衣緩緩解開脫下,露出了被遮住的鞭痕交錯的身體。
那原本應該白皙的身軀遍布猙獰的疤痕,甚至有一道凶狠的刀傷橫貫小腹,看一眼便讓人覺得心驚膽戰。
小廝咽了口唾沫,驚疑不定地看著他慢慢踩著水走進了湯池。
江懿似乎並不在意自己這一身的傷,回眸看了他一眼:“要一起嗎?”
小廝驚疑不定地搖搖頭,目光卻誠實地投向他沉在水中的身體上。
“好奇嗎?”江懿靠在池邊,狹長的雙目微眯,“聽你罵我的那兩句話......你應當是認識我的?”
小廝猶疑地點了點頭。
“是我被俘去烏斯時路上受的刑,”江懿的聲音很輕,沒有半分苦大仇深,似乎說的不是他自己的故事,“當年在隴西殺了他們太多人,這群瘋狗被逼急了,好不容易逮著機會羞辱我一下,怎麼能輕易放過。”
小廝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地問道:“然,然後呢?”
“然後......”
江懿抬手撩起一串水珠,看著水滴從指尖慢慢滑過掌心,又落回池中:“然後我那個和你長得很像的故人去劫了押送我的馬車,把我救了出來。”
“再然後他死了,”江懿說,“他把我救出來了,但是自己沒走成,被烏斯人抓住折磨到死,掛在牆頭整整七天。”
他說完後沉默片刻,忽然輕笑了一聲:“算了,死都死了,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小廝看著他麵上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卻覺得他心裡應該難過得很。
畢竟那雙方才和裴向雲說話時沒有半分波動的眸子似乎有光亮在閃動。
他忽地也有些心痛,下意識地湊了過去,低聲道:“對不起,剛剛我......”
“你道歉做什麼?”江懿道,“我本來就是罪人,你罵得很好。”
“我......”
江懿忽地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目光中多了幾分迷茫:“若他還活著,應當真的和你很像。”
小廝垂下眼,喉頭滾動了下,心跳忽然變得很快。
他的眼神不敢亂瞟,支吾道:“我......”
一句話剛說了第一個字,便聽見一道低沉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你們在做什麼?”
小廝哆嗦了一下,連忙拉開和江懿的距離,慢慢回頭,就看見將輕鎧換下的裴向雲正站在不遠處。
裴向雲隻覺得自己腦中那根早已繃緊的弦隱隱有要斷的架勢。
自從今日見了江懿後,自己便沒得老師一個笑臉,甚至一句溫柔的話,可現下他居然對一個小廝如此溫柔。
說不清是嫉恨還是憤怒衝昏了他的頭腦,讓他徑直拽著小廝的衣領狠狠一拽。
那小廝在本就濕滑的石塊上打了幾個滾,頭磕到了石頭的尖角,疼得悶哼了一聲。
江懿頭疼地歎息一聲,背過身去,眼不見心不煩。
裴向雲陰著臉瞪了小廝半晌,額上青筋暴起,怒得幾乎要咬碎了一口牙:“滾!”
小廝從善如流,立刻起身滾了。
江懿聽著身後的動靜,知道今日的事不會如此善了,剛想到這兒,肩上便覆上一雙手。
那雙手的手心雖然粗糙,卻很熾熱,輕輕摩挲著他的肩,連帶著肩上陳年的傷疤也跟著活了過來,一路酸痛進骨頭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