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 已經在卡倫停駐兩日,卻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太子前來迎駕的玄燁, 終於死心了。
縱使他再如何想把太子往好處想, 太子如此舉動,連出迎都不願意, 也實在不能不令他生疑......甚至心懷防備。
禦帳裡, 玄燁沉思良久,最終下旨令一等公常泰打前哨,率領輕騎先行回京, 協理太子迎駕事宜。①
與此同時, 還有一道密令,隨著粘杆處的驛馬悄無聲息地發往京城。
六月初七, 玄燁攜沈菡、諸位皇子及大軍返抵京師, 太子攜文武百官於京郊迎駕。
玄燁看到太子,麵上還是很高興的, 連道太子辛苦。
太子身後的佛倫等人對太子也都是交口稱讚,說太子‘居京師辦理事務, 如泰山之故’。
沈菡站在玄燁身旁望過去,太子被群臣簇擁環繞著, 耳邊皆是讚頌之語,看起來, 太子此時的威望簡直與剛剛攜大軍戰勝歸來的玄燁不相上下了……
玄燁並沒有在紫禁城久留,舉行完一係列慶功儀式, 很快就帶著沈菡重返暢春園。
沈菡剛剛帶著人把東西安置好,紫禁城就遞上來一道折子——赫舍裡氏沒了。
“赫舍裡氏?”沈菡還是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誰。
宮裡的赫舍裡氏隻有一位——仁孝皇後的親妹妹, 太子的親小姨,早年和僖貴妃一起進宮的那位。
這姑娘一直住在鹹福宮裡,既沒有得寵,也沒有名位。
她為人沉默寡言,不管是容貌還是性格都不甚出眾,又因行事低調,在宮中數年默默無聞,平日但凡有大場合,都是在角落裡跟著。
沈菡從沒和她說過話,幾乎要忘了太子還有個小姨在宮裡了。
早前也沒聽說赫舍裡氏身體不好啊?怎麼突然沒了?
沈菡剛想問一問,玄燁淨過手從內室出來,接話道:“這事兒你不用管了,朕來處理就行。”
嗯?
沈菡回頭。
玄燁看了一眼顧問行:“傳諭給禮部,擬定諡號,以妃禮下葬赫舍裡氏。”
給她品級是因為她是仁孝皇後的妹妹,至於葬禮,一切從簡。
玄燁見菡菡眉頭微皺,捏了捏她的手,遲疑了一下:“赫舍裡家的事,避開,對你更好。”
沈菡看他的樣子好像並不想深談,便沒有再堅持追問。
但第二天玄燁走後,沈菡細思此事,總覺得……大約赫舍裡氏的死,有些緣故在裡頭?
沈菡本能地覺得這個答案她好像並不太想知道,既然玄燁都如此說了,那她還是不要探究了。
赫舍裡氏最終被諡為平妃,葬禮舉辦地十分簡單,明明是妃級,但隻在鹹福宮停靈了一天,就草草下葬了。
宮內和宮外的反應也十分平靜,明明太子剛剛監國,按理說,太子的小姨突然去世,怎麼也該有點兒熱度,但,就是詭異地安靜。
叫人不安。
當然,隨著玄燁回朝後重新執掌朝政,太子監國帶來的一些弊端,或者說給玄燁帶來的一些後患,漸漸顯露出來。
胤禛來請安時有些複雜和沈菡說過:“太子,這幾個月提拔了不少人。”
同時也罷黜了不少人。
罷黜的基本都是太子黨的反對派,和一些對索黨不法行為直言不諱的人。①
說實話,胤禛實在沒想到太子會這麼做。
原本,就算阿瑪不說,但胤禛很清楚,太子此次坐鎮京師,保得後方安穩,阿瑪對太子在公事的能力還是挺滿意的。
偏偏,太子還借此機會排除異己,助索黨取利。
玄燁心中對於此事究竟是何等震怒就不必提了,隻是他在麵上是絕不可能露出來的。
八月十七,振武將軍孫思克回京覲見,玄燁對孫思克不吝讚賞,還特地讓侍立在側的太子觀看了孫思克因傷留下的疤痕。
太子看後自然也對孫思克感佩不已,說將軍在外征戰辛苦雲雲。
台階下麵站著的胤褆聽到這話,心中譏諷——你真的知道將士在外征戰是怎麼個辛苦法兒?光說誰不會。
殿上氣氛有些詭異,這下,就算再遲鈍的官員,也感受到了天家父子之間愈加緊張的關係......
九經三事殿。
顧問行低聲稟報:“孫將軍離京前曾往無逸齋向太子辭行。”
玄燁麵上沒什麼表情,轉著手上的扳指淡淡道:“嗯,太子說了什麼?”
太子倒也沒說什麼過分逾矩的話,隻是道將軍年邁,歸途路遙,謹將君父所賜之馬車相贈。
這輛四駕馬車是玄燁賜的,太子不但將它轉贈給了孫思克,還命領侍衛內大臣率三十名上三旗侍衛,護送他出城十裡。①
——最重要的是,以前官員來京離京,是隻向皇上請安或辭行的。但如今剛剛返京的孫思克,卻以同樣的禮節對待太子,顯然他甫一到京,就已經得知了太子現在在朝中的威望,所以斷不敢無視太子。
玄燁沉默了良久。
大殿高闊,縱在炎炎夏日之中,卻也顯得這樣陰涼。
“……知道了。”
沈菡對玄燁心情的變化很敏感,明明之前剛打了勝仗回來時,他的心情是很雀躍的,但回來後卻一天比一天低沉,沒過多久,大勝的喜悅在他身上幾乎要消失不見了。
前朝發生的事情沈菡大概聽說了一些,一句話總結其實很簡單——太子威望日盛,索黨氣焰囂張,多行不法,而原本應該為天子耳目的言官卻紛紛選擇閉口不言。
無人敢忠言直諫,官場風氣日漸敗壞。
但噶爾丹未死,後患無窮,所以玄燁縱然心中已覺不妙,但為了大局,仍舊選擇了隱而不發。
九月,玄燁再次以行圍打獵為名,進行西巡,是為二征噶爾丹,太子則繼續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