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餐一飯、一件衣裳、一個奴才,都是皇上所賜,身為太子,想要吃點兒新鮮的菜式,還要仰仗皇上賜下廚子。
皇上是想警告他,要看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老老實實做一個一無所有的太子,繼續仰仗他的鼻息活著嗎?
若不然,他還有寵愛的皇後和其他嫡子可以選擇,並不是非他不可嗎?
胤礽看著眼前廣闊的湖麵,差點兒忍不住低聲笑起來,繼而,有一股巨大的悲涼從心底湧上來——他如何不想忠心於皇上,可是阿瑪,有誰願意生來就隻能做一隻提線木偶,還一做就是二十年?
這些日子站在朝堂之上,胤礽接觸到了無數的朝臣,摸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朝政。
臣子們的擁護和趨奉,索黨忠心耿耿的支持,讓胤礽終於有了自己確實是大清太子的實感。
他切切實實感受到了權力,觸摸到了開啟權力大門的方法。
權力是這樣讓人安心,朝臣的一呼百應,對太子的言聽計從,是胤礽的助眠良藥。
他終於不用再夜夜輾轉反側,惶恐不安,難以入眠了。
這樣的安心,叫他如何放棄。
......
回到清溪書屋,玄燁和沈菡都很默契地沒有再提起此事,兩人都隻當今天中午隻是天家父母子女吃了頓飯。
玄燁換下身上的常服和頭冠,整理了一下衣裳和配飾準備回前邊:“朕下午會有些忙,要是回來的晚了不用等朕,你們母女先用吧。”
沈菡:“好。”
送走玄燁,雅麗奇困倦地打了個嗬欠:“額娘,我想睡覺。”
“嗯,好,額娘陪你。”
沈菡靠在雅麗奇身邊輕輕給她打著扇,孩子的睡容柔和安穩,看著一點兒心事也沒有,真是讓人羨慕。
沈菡卻根本睡不著,她放下團扇,輕輕起身走到妝鏡前坐下,開始拆解頭上的發髻和首飾——玻璃鏡麵將她臉上每一絲的表情都清晰地映照出來。
那上麵早已經沒有了當年初來此地時的恐懼、不安和惶恐,有的隻是政客的冷漠和銳利。
沈菡看著鏡子靜靜思量……之前,玄燁放太子出去辦差,一方麵是朝中對此事的壓力與日俱增,他為了大局考慮,不得不做出妥協。另一方麵,可能也是想要緩和父子之間日益僵硬的關係吧?
可能也有一小部分是為了她好,不想太子和兄弟徹底反目成仇?
不過,沈菡卻從一開始就不看好他這個決定。
皇帝與儲君,儲君與朝臣,皇帝與朝臣,這三者的利益關係交織在一起,錯綜複雜。
人皆自私,人人都在為自己的利益而活,何況朝堂爭鬥,本就是你死我活。
沈菡摸著手中精巧的鳳吹牡丹紋頭花,寶石冰冷,卻也奢華——就像權力。
自古權力之爭,便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勝利者得到權杖和寶石,有權力書寫曆史;失敗者丟掉尊嚴和性命,跌落凡塵。
沈菡輕撫鳳鳥口中銜著的璀璨耀眼的碩大紅寶,清醒地感受到了自己日漸冰冷的內心。
——她或許曾經對胤礽的處境有些許憐憫和同情,但隻有那麼一點點。與她的未來、四個孩子的未來相比,這一點良心上的不安不值一提。
沈菡看著鏡子裡這張熟悉又陌生的美人麵,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眼眶突然泛起了一點點濕氣和溫熱,隻是這種柔軟旋即就被她咽下去了。
她不害怕改變,也不害怕變‘壞’。
隻要能活下去,能讓她的四個孩子好好活在這世上,活得舒坦,她什麼都不怕。
看著鏡子,她想。
......
事情的發展也確實如沈菡最初所預料的,或者說如曆史一樣,並沒有因為沈菡的存在產生任何改變。
開始參政理政的太子,對於索黨來說就像一針高效強心劑。他們不但沒有因為玄燁遂了他們的心願而偃旗息鼓,反而宛若如虎添翼,氣焰更加囂張。
在秋收即將來臨之際,索黨開始集中攻勢,極力要求玄燁儘快定下太子成婚的時間,為太子迎娶太子妃。
索額圖更是明目張膽的將太子成婚的服用儀仗、禮儀禮製製定的更加貼近皇帝的標準,甚至在很多方麵乾脆等同,完全無視了玄燁之前的冷落和暗示。①
而禮部滿尚書沙穆哈、侍郎席爾達、多奇等人,畏懼索額圖或者說畏懼他身後的太子,隻敢喏喏依從,在索額圖的慫恿下將這樣的折子交了上來。
朝臣大多並不敢當著太子的麵直言反對,隻是默不作聲或者乾脆隨聲附和。
在這種情況下,玄燁與胤礽之前父子關係的稍稍緩和,便如曇花乍現一般,轉瞬即逝。
玄燁開始轉向明黨和傾向於明珠勢力的漢臣群體尋求支持,以各種名義拔擢不畏索額圖權勢,敢於直言的臣子,甚至有意重新起用之前因為黨爭被罷黜的徐乾學等人,隻為抑製索額圖日益擴張的勢力。
沈菡不知道玄燁是否是因為感覺到了權力的失控,所以才不再像從前那樣細致地掩飾打壓太子黨的意圖,但這種微妙,確實令朝堂的局勢更加不安。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二龍相爭,群臣失措。
在這樣緊張的局勢下,深秋,外出山東大半年的胤祉和胤禛終於辦完差事,回到了暢春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