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單純儘孝心的舉動,太皇太後卻成了順帶的,那她心裡肯定不能高興,對沈菡和六阿哥也不好。
沈菡對此表示理解,她本來也沒想過自己能跟去——她當然舍不得把六阿哥扔給保姆那麼久。
不過讓她驚訝的是,皇上竟然會來特地來永和宮和她解釋一聲。為什麼要給她解釋這個?以前他不管因為什麼原因不回後宮,哪有和她解釋的道理,她也沒資格問。
怎麼最近卻總是?
這些日子的種種湧上心頭,沈菡仿佛突然觸到了什麼,有些不敢相信。
玄燁說完還在那殷切地瞧著她,沈菡此時心亂如麻,但還是本能地反應道:“那你自己去,要記得囑咐顧問行,收拾行李的時候冬春的衣裳都要帶上。這才剛開春,天還沒暖和過來,倒春寒厲害得很。”
又絮絮叨叨地囑咐,平日不吃飯的時候也要多喝水,不要隻等著吃飯時候喝湯,忙起來就不住下。
沈菡:“你白天要少喝茶水,本來就累了一天,喝那麼多茶水,晚上該睡不好了。”
玄燁這幾年處理一些不要緊的瑣事的時候,更喜歡待在永和宮的書房。沈菡一般也不輕易過去,都是在東暖閣帶孩子,隔一會兒才進去給他添個茶,倒個水。
然後沈菡就發現了他這個毛病——不是都說雍正是個工作狂嗎?怎麼他爹也是?
要不是沈菡看到他總是敲自己的腰椎,非拉他起來歇歇,到院子裡走走,他自己是絕對意識不到的,一坐就是一天。
玄燁被她囉囉嗦嗦囑咐了一大堆,也不嫌這‘愛妃’怎麼跟個老媽子似的,一律含笑聽著。
他的心好似已經被泡進了一汪溫泉裡,他攬過沈菡輕輕在她側臉親了一下,溫柔道:“好,朕都知道了,都聽你的。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老六現在斤兩重了,你不要老自己抱著他,抱多了又該腰疼了。”
沈菡聞言,心裡的不舍又泛了上來,忍不住摟住他小聲道:“那......你要早點回來呀......”
她身上的香氣裹住他的周身,玄燁鼻間儘是這熟悉的草木花香,讓人沉醉。
“好。”
*
聖駕出京後,永和宮的日子還是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吃吃喝喝,聊天打牌,喂奶養娃,每天都是這些事情。
一開始沈菡並沒覺得有什麼,以前他忙起來,兩人也不是沒有過十幾天不見麵的時候,隻是這次時間格外長罷了。反正有福格和孩子們陪著,生活依舊熱熱鬨鬨,並不顯得寂寞。
但時間一長,她反而開始有些不適應。永和宮裡到處都是他的東西,沈菡最近經常會盯著發呆。沒有玄燁在身邊,生活漸漸開始一成不變。沈菡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活在一個莫比烏斯環裡,日子從這頭走到那頭,走著走著又回到這頭。
小東子說了半天見主子沒反應:“主子?”
沈菡回過神來,看他:“嗯?哦,你剛才說什麼?”
小東子:“回主子,內務府把今年妙峰山新采的玫瑰花送來了,您看該怎麼分配?”
春暖花開,花果繁盛,正是食英的好時節。內務府和膳房都要開始大規模的‘製花’了。
後宮妃嬪多愛以花入肴,槐花、荷花、桂花、菊花、玉蘭、月季……都可食用。尤以點心用花最多,美容養顏還好看。但味道大多一般,反正每年早春宮裡製的榆錢糕和榆錢餅,沈菡嘗著就是普通的雞蛋餅和雞蛋糕,沒有什麼特彆的。
不過也有特彆好吃的。
京城的妙峰山栽培玫瑰已有幾百年的曆史了,每年四五月份玫瑰開的最盛的時候,內務府都會派人前去大量采摘,供宮中使用,各宮都能分到一定的份額。
沈菡想了想:“去年用鮮玫瑰醬做的玫瑰餅挺不錯的,四阿哥一直嚷嚷著當時做少了。鮮玫瑰儲存不易,今年趁著新鮮,先加緊做出一批讓大家都嘗嘗鮮。”
膳房四五月份做的玫瑰餅是全年裡最好吃的,因為用的不是窖藏的玫瑰醬,而是剛剛從枝頭摘下,鮮嫩欲滴的玫瑰花現製的醬。用來製醬的還不能是全開的玫瑰花,必得是半開的玫瑰。
將玫瑰去蒂去蕊分瓣後,再用清水洗淨、瀝水、晾乾,將脂油切成碎丁拌上白糖與其混合醃製。如此徹底醃透後,再包上餡,做出的玫瑰花餅個個外皮酥香,餡料甜潤,既能保持玫瑰的顏色,咬一口還有馥鬱的玫瑰香氣,宮裡鮮少有不愛吃的。
沈菡又想起上次去南苑,三阿哥好像念叨過永和宮的玫瑰餅更好吃,他特彆喜歡:“除了咱們自己宮裡吃的,再額外多做一些,也給鐘粹宮送一份。”
小東子應下,又問:“既如此,各處使費就不能照往年的例了,敢問主子,餘下的怎麼安排?”
除了製玫瑰餅,用得上玫瑰的地方還多著呢,宮裡釀酒、做糖、各種糕點、窖茶、造醬、蒸玫瑰露,甚至做護膚品都離不開它。往年自有定例,這裡分得多了,那裡自然就要少點,小東子不敢自作主張。
沈菡:“今年的量有多少,夠用嗎?”
小東子:“內務府先頭送來的才是第一批,萬歲送回來的折子上已經分好了量,咱們宮裡隻比景仁宮少些,攏共有十幾斤,後頭約莫還有好幾批,隻不知道有多少,聽內務府那意思,大約和去年差不許多,不過咱們宮裡今年應該是儘夠用了。”
沈菡疑惑地看他,怎麼講?去年緊湊著使費,還有些緊巴,不然四阿哥也不能老記掛著頭茬玫瑰餅的事兒。
小東子聲音低了一點兒:“今年明麵上咱們雖不如景仁宮,不過內務府管事太監道,萬歲給內務府吩咐了一聲,把禦前的份額悄悄勻過來了。”
沈菡一愣,才想起他走之前好像是說過這事。
玄燁當時道:“朕看你彆的花都不太愛用,隻對玫瑰格外喜歡,反正朕對這些也不感興趣,你儘管拿去用就是了。”
*
小東子:“主子?”
沈菡回神:“哦,知道了。既然今年份額足,窖藏的醬就多做些,防著阿哥以後想吃沒得用。玫瑰酒就沒必要多存了,萬歲覺著沉澱太多,有些酸了,不好喝,沒得白白浪費東西。倒是玫瑰露和玫瑰花茶可以多預備些。”
沈菡總覺得玄燁白天這麼累,這個喝濃茶的習慣不太好,影響睡眠質量。但總是讓皇帝喝白水也不是個事兒,一下子太寡淡了他也不喜歡。要不要讓他試試花茶呢?但他老覺得花茶味道有些奇怪。
沈菡心道今年還是應該開發更多好喝的飲料才是,茶葉雖然對牙、對身體都好,但也不能這麼個喝法兒。
她想著想著又開始出起神來……
他這走了都有一個多月了吧?
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回來呀?
沈菡也沒法解釋自己這些日子莫名其妙的空虛和失落感,到底是因何而生。她整個人好像陡然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一般,茫然不知所措。四下裡空空蕩蕩,心無所依,是一種連照顧孩子的忙碌,都無法填補的寂寞。
沈菡此時回想起這兩年的日子,才突然意識到,這幾年因為三藩的戰事正在緊要關頭,玄燁幾乎一直守在宮裡,很少外出。而他在宮裡的日子,隻要不忙,就會來永和宮找她。就連她生六阿哥的時候,他也多是在永和宮陪她用膳歇息,很少去彆的地方。
想起這些,沈菡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當這個人一直陪在身邊,一切都顯得那麼理所當然;而當他遠離,沈菡突然有了充分的時間回憶和思考過去時,她才猛然間發覺,原來她和玄燁竟然已經如此親密了……
不知不覺間,皇上幾乎已經成了她生活的重心,甚至是精神支柱。一旦長時間不需要侍奉皇上,她甚至會茫茫然不知所措。
沈菡自問不是六根清淨的神佛,也不是鐵石心腸的機器。年輕時的世界非黑即白,她那時想著愛情需要種種的條件才能發生,她絕不會輕易敞開心門。
可一生是多麼的漫長,時間在一刻不停地往前走,裹挾逼迫著人成長和變化。誰又能一直保持年輕時的天真和單純呢?
人心又是多麼的複雜,長久地沉浸於一個人的精神包裹中,她越來越沒有自信能夠完全操控自己的內心。
如果,皇上想要她的真心……
如果,有一天她的心不再聽她的話了……
那她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