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自覺北巡這一路確實漲了不少見識, 不管是對古代,對玄燁在外朝的生活,對滿洲和漢族的不同之處,對後宮外麵的世界, 還是......對玄燁這個人, 都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原來很多事情和她腦子裡固有的認知根本不一樣, 或者說千差萬彆。
隨著行圍日程的深入, 見識到的事情越來越多, 沈菡逐漸發現,其實她的生活環境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恐怖。
而且......單就這個時代來講, 玄燁真的算是個思想很開闊, 腦子特彆靈活的人——通過這次行圍,她更加透徹地理解了這一點。
沈菡以前在玄燁麵前是不太敢表達自己思想的。
因為有時候她會害怕, 怕自己說的太多, 表現出的太多, 萬一說錯話, 可能會讓玄燁誤會她有野心, 或者有權欲什麼的, 繼而猜忌她。
但現在沈菡慢慢明白了, 在玄燁看來, 哪怕是真正有思想的那個她, 估計也至多是從一盤水變成一盆水——他還是一眼就能看透,能掌控。
真正強大的男人, 根本不會害怕身邊的女人有思想。
因為他們對自己的能力有足夠的自信, 並不認為自己會被女人壓製或打倒。
——反而越是無能的男人,才越發想要割斷女人的雙腳,折斷她們的翅膀, 用一切能束縛她們的東西將她們捆起來,生怕自己有一天被女人壓在下麵。
沈菡回憶著這些日子的行程,感覺到了久違的輕鬆愜意。
宮外的世界雖然不如內宮生活安逸舒適,卻更加廣闊自由。
那抹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一直壓抑在她心底的暗沉之色,在這天高雲淡的草原上、山林中,終於變得淺淡了許多。
這天,沈菡見到了一直被玄燁稱之為‘南師傅’的外國人——南懷仁。
他站在玄燁身邊,個子很高,蓄著長須,穿著一身外國服裝,頭不低,身不抖,在人群中特彆顯眼。
太子和大阿哥也在,玄燁看到她和雅利奇從屋裡出來,對他們招手。
沈菡帶著雅利奇過去,大阿哥、太子一起給沈菡見禮。
雅利奇第一次見到如此‘與眾不同’的人,好奇地打量他。
玄燁給兩人介紹:“這是南懷仁,是朕的一位先生。”
又給南懷仁說:“這是德妃和五公主。”
南懷仁躬身給沈菡和雅利奇行禮:“臣參見德妃娘娘,參見五公主。”
沈菡叫起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雅利奇卻是孩子心性,直接拉著玄燁問道:“阿瑪,這位先生怎麼和我們長得不太一樣呢?”
玄燁:“因為他不是咱們大清的人,他來自海外的一個名叫彌爾尼壬(比利時)的國家。”
雅利奇:“彌爾尼壬?在哪裡?大清之外還有彆的國家嗎?”
雅利奇還不明白國家的概念,國家在她的心裡就等於大清,她的世界裡隻有這一個國度。
空口說很難說明白,玄燁牽著她往前走:“養心殿造辦處之前剛做好了一個地球儀,等回宮後阿瑪指給你看。”
雅利奇:“地球儀?”
沈菡:地球儀?!
玄燁:“是南師傅給朕做的,上麵畫著地球上各個國家的地理位置。”
雅利奇:“地球是什麼?”
太子和大阿哥也很好奇——他們現在隻學了國語和漢學,並沒有接觸過西學。
玄燁這才想起來,竟然沒教過兒子這方麵的知識!
西學的課程還是很有必要的!
玄燁給他們解釋:“地球,就是天下,我們腳下大清的這片土地,其實隻是地球上的一小部分……”
這是一個比較抽象的概念,用言語很難給孩子形容。
玄燁隻好用南懷仁當時教他的話解釋:“大地和海洋本是一個圓形,一者合為一球居於一天球之中。就好像我們平時吃的雞蛋,蛋黃生於蛋清之中,乃成圓球體。”
他看太子:“你讀《為政》一篇,可見朱子論地?”
太子連忙回答:“是,《為政》曰,北辰,即北極也。以其居中不動而言,是天之樞軸。天形如雞子旋轉,極如一物,橫亙居中,兩頭稱定。一頭在北上,是為北極,居中不動,眾星環向也。一頭在南,是為南極,在地下,人不可見。①”
玄燁點頭,對太子學問的紮實予以讚賞:“自古以來學者討論曆法,得出的結論也不能說完全不對,隻是不夠完善。像北極出地的高度為什麼屢屢變化之類的問題,就一直沒有得出合理的解釋。古人之論,也沒有談到過地球的概念。還是自西洋人來中國後,才有此一說。雖與我們的說法不大相同,然而卻最符合曆法根本……”②
可太子聽完後仍有不解:“那之前湯先生講‘天圓地方’……豈非謬論?”
玄燁搖頭,細教太子:“湯斌所言‘天圓地方’,並非是在指說地球的形體。謂地為方,乃語其定而不移之性,這是古人論哲學之道理,不可混同而論。論形體,天有南北一極,地亦有之。天分三百六十度,地亦同之……”
沈菡靜靜地在一旁聽著,起初還好,隻是有點兒驚訝。
但當聽到玄燁從天文講到地理,又從地理講到數理,最後竟然開始涉及到歐幾裡得《幾何原本》的時候,她……
整個人震驚得都要呆掉了。
玄燁:“此書有趣,內中大有真理。隻是學習此書需要諸多器具,這次並沒帶來,等回京後阿瑪再教你們。”
沈菡:“……”
她知道玄燁懂西學,包括天文、算學、幾何、醫學,甚至音樂,都曾聽他提起過。
但她並不清楚他到底精通到什麼程度。
這些年他一直忙於朝政,根本沒空研究,他隻說曾經跟著南懷仁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