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自己沒有門路挑,原打算和玄燁支會一聲兒,傳個消息給烏雅家,拜托家裡給挑一挑。
這些年沈菡得了什麼好東西,都會給烏雅家備上一份,三節兩壽也不忘送去賞賜,烏雅家年節也會給她進節禮。
兩邊雖不能傳遞消息,但也算有來有往。
拜托烏雅家挑個知根知底,人品好的人家不是難事。
不過玄燁聽完後道:“不必那麼費事,朕跟前兒有的是侍衛,朕許她們二人一個前程就是了。”
沈菡嚇了一跳:“這,不妥吧?”
——禦前侍衛和普通乾領俸祿的低等侍衛不同,地位是很高的。
宮中的如今警衛製度十分複雜。
為了防止宮廷防衛之權旁落,紫禁城中並沒有設置統一的警衛機構和總管大臣,而是分彆設立郞衛、護軍營、前鋒營、驍騎營、內務府三旗包衣各營等警衛機構,實行分區管理的警衛辦法。
各警衛機構的統領大臣不相統屬,隻對皇帝負責。
且不同機構在職務分工上互相鉗製,例如前鋒營主管宿衛清蹕、宮禁傳籌、內禁門啟閉等事,內務府三旗就主要負責守衛隨從。
各機構的統領大臣每天輪班值宿宮中,有任何治安情況直接向皇帝奏報,如此,誰都沒有辦法獨攬大權,便可以最大限度保證皇宮的絕對安全。
其中又以郞衛處的侍衛前程最好。
因為郞衛是由上三旗中最精銳的力量組成,主要任務就是侍衛皇帝和禁廷宿衛。
其中才武出眾且極得皇帝賞識信任的子弟,才能擢為禦前侍衛、乾清門侍衛。
所以這些人都是優中選優出來的八旗子弟,而且每天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晃,一旦入了皇上的眼,前途無量!
像之前很受玄燁賞識的納蘭性德,就被特賜了一等侍衛銜,跟著他出巡。
玄燁如今極信任的曹寅,除了有他母親的緣故,他自己也在鑾儀衛侍奉玄燁多年。
簡而言之,禦前侍衛非皇帝心腹賞識之人不可入,這就是一條通天之路!
所以沈菡一聽玄燁竟要以禦前侍衛匹配她的宮女,真是嚇了一跳。
不是她要阻礙紫芙和青衿的前程,而是婚姻自古講究門當戶對,這樣的人家,以紫芙和青衿的家世背景,嫁進去如何自處?
還不如找個家世匹配又人品好的,過些舒服日子。
沈菡搖頭道:“這太過了,外人知道後,難免對你有非議。”
一家出一個優秀子弟多麼不容易,說不定以後就是一家之主,婚姻之事自當慎重。
結果皇上一聲令下,將寵妃的包衣籍宮女指成了主母,萬一人家對皇上產生怨氣呢?
玄燁:“放心吧,朕哪能不懂這個,自會找個家世匹配的。”
禦前也不隻有一等侍衛,二等侍衛還有一百五十人呢,裡頭並非全是世家子弟,也有憑本事爬上來的普通旗人之子。
玄燁:“像這種根基淺薄的人家,娶了你的宮女,那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沈菡聞言放心了一些,不過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麼他會管這事。
玄燁心中歎氣。
——他操這個心,給兩個宮女這麼大“恩”,還不是因為她總是心太軟,待下人之威不夠重。他怕她在園中立足不穩,下麵人會陽奉陰違,才要用這兩人來讓她“狐假虎威”。
不管是皇帝對臣子,還是主子管教奴才,想要建立權威就要恩威並施。
但這麼多年,她這‘恩寬’倒是一直做得不錯,‘威重’卻怎麼也培養不出來。
奴才犯錯,她隻會罰銀子罰乾活,要麼就是降等降待遇。手段不痛不癢,真刀真槍卻從來不動。
——就像這次胤禛病重一事,玄燁看她當時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滿心以為她這次如此動怒,定能下決心辣手懲治一番!
而隻要她親手重懲蘇培盛等人,便能借此事徹底立威!
以後在暢春園,她這個‘德妃’才是真正的令行禁止,地位無可動搖!
結果沈菡震驚地看著他:“你說什麼?!你讓我把他們打死?!”
玄燁:“……”看來是不行。
玄燁立即話鋒一轉:“也不是讓你把他們打死……”
他退一步道:“隻是讓你把他們懲戒一番。隻要你親自下令杖責,讓園子裡的人都看到這些奴才的下場。他們懼而生畏,以後你掌管內務,便無人敢輕易違背你的話。你在園中無人掣肘,朕才能放心離開。”
沈菡:“……”
可是胤禛已經好了,她,她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不再遷怒了啊。
玄燁給她講道理:“隻是杖責罷了,過後會給他們醫治,又不是以後不用他們伺候了。你要想在園中立威,殺雞儆猴之事必不可少,這次機會正好。”
沈菡默然半晌,最後抬頭看他:“可他們都隻有十一二歲。”
玄燁不解:“十一二歲怎麼了?”
哈哈珠塞太監都是從七八歲就陪主子長起來的,這個年紀很正常。
沈菡不再說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這個事情。
其實她知道玄燁說的是對的
——權力之下,遍地枯骨。
這才是封建社會的常態。
她要在這裡立足,要握住手中的權力,就應該做到殺伐果斷,而不能總是婦人之仁。
可……
就當她是聖母發作也好,太過天真也罷。
其他的東西她都可以去學,去適應,去接受。
唯獨這一點,她不想改變,不想接受,不想‘破戒’。
——因為這是她僅剩的底線和自我了。
如果跨過這條線,前麵等著她的究竟是什麼呢?
沈菡每每想起這個,都恐懼不能自已。
——如果有一天,她也可以毫不在意地打殺奴才,視身邊伺候的人如低賤的螻蟻一般……
那她,還是她嗎?
……
玄燁見她突然攥緊手心,身子竟有些顫抖起來,嚇了一跳:“怎麼了?”
讓她打個奴才罷了,怎麼這麼大反應?
沈菡也覺得自己矯情,但又不想和他解釋撒謊,最後隻能無助地蹲下身子,埋頭抱住自己。
玄燁第一次見她如此,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靠過去:“怎麼了?是我說錯了什麼?”
沈菡嗡聲嗡氣道:“沒有,你說得都對。”但她就是不想這麼乾!
玄燁:“那,那你這是?”
沈菡抬起頭,臉上帶著淚痕,看得玄燁的心都揪到了一起。
他伸手給她擦:“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你,以後咱們再不提這事兒了。”
沈菡淚眼迷蒙地看他,聲音有些哽咽:“那,那我做不到這個,不要緊嗎?”
玄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圈著:“不要緊,不要緊,不敢打人有什麼要緊的。”
可,可她這樣的堅持真的是對的嗎?
會不會太天真,太不合時宜,太傻白甜?
沈菡想到這裡,忍不住哭出聲:“那我,我可能因為這個立足不穩……我之前,之前還說要離你近一點……我想學的,真的想好好學,可是萬一我學不會呢?”
她覺得自己真的很沒出息。一時積極努力想上進,想學這個學那個,還發下雄心壯誌要與他並肩。
一時遇上點事情又開始自我否定,覺得自己什麼也乾不好,不如擺爛躺平。
這樣的她,真的能跟得上他的腳步,和他站在一起嗎?
——可是,可是她雖然想成長,但她也不想失去她自己啊!
玄燁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真是……
哎。
他心裡軟得一塌糊塗,用鼻尖輕輕蹭了蹭她滿是淚痕的臉:“傻子,咱們倆還不夠近嗎?”
還要怎麼近呢?
難道非要跟他學會算術,學會幾何,學會看星星才算是離他近嗎?
玄燁忍不住搖頭一笑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傻子啊......
他輕輕拿帕子給她拭淚:“行了,彆胡思亂想了,你乖乖的,其他事朕會解決的。”
沈菡看他,忐忑道:“那我,我要是一輩子都做不到呢……”
玄燁也看她,認真道:“你能做到什麼,我便喜歡什麼。”
他喜歡她,從來都不是因為她能做到什麼,隻是因為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