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說完, 見皇上沒有出言指責,心中著實鬆了一口氣。
皇上一向以大局為重,她才是皇貴妃……
結果還沒等她開始高興, 玄燁放下手中的杯子, 淡淡道:“……這人合不合心意, 與年輕不年輕卻沒什麼關係。有的人年輕時就懂事,再過多少年一樣合心意。有的人年輕時可能還算懂事,年紀漸長後卻反而越發糊塗, 自然也就不合心意了。”
眾人心中狠狠一跳!
玄燁卻隻當沒發現下麵眾人的神色, 轉頭看著佟佳氏, 語氣溫和道:“皇貴妃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佟佳氏頭一次被皇上用這麼銳利的眼神盯著, 心中一陣發寒,強忍著冷汗鎮定道:“萬歲聖明。”
玄燁眼睛掃下去, 一屋子的妃嬪忍不住低頭:“萬歲聖明。”
……
屋裡一片死寂, 大家都沒想到皇上竟會公開下皇貴妃的麵子, 連沈菡心中都驚訝不已——這實在不像玄燁的性格。
她是知道玄燁有多抬舉佟家的。
這裡麵的原因很複雜, 有他對生母的感情寄托,有他本身重視親情,對母家的優待,當然也有利用佟家收攏皇權的意思。
不過, 不管從哪個角度出發, 玄燁在外對皇貴妃一直是很禮敬的,所以佟佳氏才有這樣的底氣和傲氣。
剛才沈菡一時怒上心頭沒控製住自己, 還以為他知道後多少會有點不悅,覺得她不顧大局……
沒想到……
高台上的帝王氣勢逼人,明黃朝服上的五爪團龍目光銳利, 飛騰欲出……沈菡坐在台下默默看著,心中五味雜陳。
玄燁並沒有往台下看。
他隻說了這麼兩句話,從桌上意思意思揀了幾筷子菜吃,喝過三杯酒後起身離開,仿佛真的就是來散散心:“朕前麵保和殿還有事,先回去了,你們自便吧。”
眾人連忙起身行禮:“恭送皇上。”
皇上走後,宴上的氣氛變得比剛才還要怪異,眾人各懷心思默默用膳,席間一片安靜,再無人敢提起選秀的事……
沒過多久,佟佳氏便強撐著架子叫散:“天色也不早了,諸位姐妹累了一天,都早些回宮歇息吧。”
“是。”
*
沈菡和福格坐車沿著景仁宮和延禧宮中間的宮道往回走。
赤烏西墜,暮色四合。
吱吱呀呀的車輪碾過幽深的宮道,四下裡一片靜謐。
沈菡疲倦地靠在車壁上,半天沒有說話。
福格見她麵色不好,想起今天皇貴妃和惠妃意有所指的一番紮心之語,想安慰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皇上心裡有姐姐,也願意為她出頭護著她,這當然是好事。可是有些事情卻不會因此改變——大挑三年一選,仍會有無數年輕鮮嫩的女人湧進後宮。
宮裡的女人為了活下去,有些心思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她們都習慣了對這種事情視若無睹。
姐姐以前也是如此,可不知從何時起,她卻對皇上動了真心......
福格伸手握住沈菡的手,輕輕攥了攥。
沈菡睜開眼,見她一臉憂色,拍拍她的手:“我沒事,不用擔心。”
玄燁能於人前這樣維護她,她心中既驚且喜,萬般思緒,縈繞心間。
身為帝王,玄燁確實已經為她改變許多,她應該知足的。
她已經過得比後宮中所有女人都要好,真的不該再強求什麼了……
可是,人總是貪心不足……那些深植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在她動情後開始如雨後春筍般瘋長,任她怎麼拔,也沒法再從心裡拔出去。
沈菡忍不住想,如果她就是土生土長的烏雅氏該有多好。那她現在隻會為了玄燁的維護和愛意欣喜若狂,可能根本不會在意其他……
福格默默用帕子給她拭去眼淚,握著她的手換個了話題:“之前我家裡傳信進來,說咱們兩家的婚事已經說定了,隻等三妹妹撂了牌子,兩家就成親。”
之前皇上給兩家透了意思,烏雅家和戴佳家一商量,瑪顏珠指婚承恩公府後,沈菡的兄弟姐妹都有了婚事,沒有其他人選。
隻好從瑪法額森的另一個兒子嶽色家裡挑了個沒成親的小兒子,與福格叔叔家的三妹妹聯姻。
沈菡努力轉開心思:“那到時咱們記得送添妝過去,我對這個堂弟沒什麼印象,改日烏雅家若是遞牌子進來,我問問額娘這孩子品性如何,回頭你和家裡說一說。”
福格:“好。”
兩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宴上的事,隻聊遷宮後的一些瑣事。
過幾日就是太皇太後的壽辰,之前她中風病重,得天庇佑熬了過來,玄燁早說了今年的千秋要大辦。
沈菡:“你那邊的壽禮準備的怎麼樣?”
福格:“我備了一幅萬壽圖的繡樣,打算製一架小炕屏,你呢?”
沈菡犯愁,後妃賀壽一般都是自己的繡品,偏偏她的手藝數十年如一日沒有長進:“我……哎我再想想吧。”
沈菡:“對了,胤祐這幾日如何?腳還疼嗎?”
胤祐的腳一直在好轉,走路騎射已經與常人無異,但冬日天寒或者雨後陰冷之時,仍會隱隱作痛。
福格:“今年比往年疼得輕多了,我看再調養個幾年許是就能完全康複。”
“但願吧,不然疼起來孩子總是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