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不是他要的,他沒這麼囑咐過曹寅,當時就寫折子罵過他了。
玄燁正色道:“至於那什麼美人不美人的,朕連見都沒見過,也從沒打算見。”
他哪敢見啊?
他要是真見了這“美人”,叫她知道了,她心裡那口藏得深不見底,裡麵釀了不知道多少老陳醋的大醋缸,還不得炸翻了天?
她倒是不會跟他鬨,隻會自己把醋水變成苦水,生生咽下去罷了。
可他哪舍得……
玄燁哄她:“朕心裡的美人隻有你一個。”
沈菡睨了他一眼:“我說什麼了嗎?你見不見、要不要的關我什麼事兒,又不是我讓你送回去的。”
緊張什麼?
……
屋裡靜了一瞬,玄燁清了清嗓子:“咳,說正事。不是在說廢除纏足嗎,怎麼說到這兒來了?”
沈菡也沒想糾纏這個,她提起這幾個姑娘並不是為了吃醋,而是為了正事:“你沒見過可能不知道,這幾個姑娘都纏了足。”
玄燁一愣,這他還真是不知道。
纏足之女在民間並不稀罕,但宮中之前還真沒有過。因為孝莊文皇後曾於順治元年下諭——有以纏足女子入宮者,斬!
可孝莊皇後仙去了,如今外麵都以纏足之女為美,下麵人自然會揣摩上意——孝莊皇後在的時候皇上不便寵幸,那現在呢?說不定皇上也想見識見識這三寸金蓮的美人?
沈菡聲音低落下來:“公主們,包括雅利奇,都見到了這幾個女子,也看到了所謂的‘三寸金蓮’……嚇壞了。”
這事兒說起來,巧,也不巧。
滿洲女子之前從無纏足的習慣,可受環境影響,早在順治年間,八旗就開始有青睞纏足的人家出現,近幾年更是愈演愈烈,竟也開始有以小腳為美的趨勢。
公主們原本很少接觸外界,對此事並不太了解。可這不是伴讀進園了嗎,擊鞠賽事近來辦得愈發紅火,公主們玩得儘興,下場參與的貴婦格格也越來越多。
——但並非所有人都能下場,場邊坐著的漢臣內眷,包括零星滿臣家眷,皆是三寸金蓮。
不知怎的,有關‘天足和小腳’的議論,突然就爆發開了。
公主們接收到了隱晦的目光和指指點點,聽到了零星的風聲,全都不明所以——怎麼她們打個球竟也成了“不守婦德”?
布爾和奇怪道:“這個三寸金蓮到底長什麼樣啊?很漂亮嗎?”
入園的漢臣女眷都穿著長長的漢式衣裙,雙足蓋得嚴嚴實實,隻能偶爾看到一點腳尖,細細尖尖的,好像是比她們的腳精致一點兒?
和卓回憶最近見到的漢女:“她們走起路來步子特彆小,纖纖弱弱的。聽說纏了足的女人,不能跑也不能跳,漢人說這叫弱柳扶風。可我沒覺得多好看啊?”感覺隨時要摔倒的樣子。
公主們麵麵相覷,最近她們耳邊的議論實在太多了,連她們自己都忍不住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是三寸金蓮更好看?不然怎麼那麼多人喜歡呢?
烏雲珠想了想:“咱們先不要輕易下結論,先看看這三寸金蓮到底長什麼樣再說。”
德額娘說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那她們就先調查一下吧。
可是該怎麼看呢?
漢女重名節,聽說雙足都裹著裹腳布,絕不示人。
恰在此時,江南進獻了美人入園,公主們如獲至寶!
其實這種普通漢女在清朝後宮的地位就和女奴差不多,比瑾貴人、易貴人這種出身包衣的漢女身份還要低,幾與玩物等同。
但公主們還是很謹慎,沒有輕賤勉強她們,而是趁著嬤嬤們查體時躲在隱蔽處悄悄看了一眼。
——然後全部被嚇壞了。
雅利奇哭著跑回來:“額娘!我看見了!好可怕!”
沈菡不知道她們去乾嗎了,茫然地抱住衝過來的女兒:“怎麼了,這是看見什麼了?”
後麵跟著進來的公主臉色全都很差,莫雅琪和布爾和眼眶通紅,顯然也掉淚了。
和卓和烏雲珠臉上烏雲密布,一副想殺人的樣子。
烏雲珠走到沈菡麵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繼而跪下請罪:“……都是女兒考慮不周,驚到了姊妹。”
她也實在是沒想到這在眾人嘴裡漂亮至極,可謂女子‘女德’典範的‘三寸金蓮’,竟會這般可怖、可怕。
沈菡聽到她們竟然看到了實物,瞬間頭大——這個照片她看過,堪稱童年陰影,看一次一輩子都不會再忘記的那種陰影。
沈菡抱著女兒的手緊了緊,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們。
她看向地上跪著的烏雲珠:“……你先起來說話。”
紫裳連忙上前扶起三公主。
雅利奇的情緒十分激動,根本安撫不住。她隻要一想到這些女孩都是在和她差不多的年紀被迫纏足,整個人都忍不住哆嗦。
雅利奇抬起頭看向沈菡,淚如雨下,傷心難以自抑:“額娘,她們的腳趾都被掰斷了!肯定特彆疼!她們的額娘不心疼嗎?”
她平日不小心踩到花花和朵朵的尾巴爪子,都好心疼的。
“為什麼……為什麼她們的阿瑪額娘舍得這樣待她們?!”
她們做錯了什麼?!
——她們什麼都沒有做錯。
——她們之所以被這樣對待,隻因為她們生而為女,便是罪過。
屋子裡所有的女人都沉默了。
一片死寂中,隻有小女童撕心裂肺的哭泣和質問在回蕩。
餘音繞梁,綿延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