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有片刻的沉默, 母子三人一時竟都沒有說話,仿佛是不知該說什麼。
沈菡心中有些煩躁,思緒淩亂嘈雜, 一時沒有頭尾。
她喚進紫裳:“茶冷了, 再去續一壺。”
捧著新上的熱茶,茶香嫋嫋,這才感覺收緊的心,好似鬆快了一些……
其實,關於沈菡將要封後的傳言,早在康熙一十年那次大封六宮時就已經有了。
當時有傳說她會封為貴妃、皇貴妃的,甚至猜測她能以包衣家族,越過兩個承恩公府晉封為後的, 也不是沒有。
但彼時她與玄燁的感情, 不過停留在男歡女愛的層麵上, 與現在比起來,那時的情分多麼淺薄。
他們對彼此根本沒有什麼真摯深刻的理解和情誼。
沈菡覺得當時的她, 對於康熙皇帝來說,可能不過是一個頗合他心意, 又有生育之功, 家世了了的女人罷了。
外人嘴上猜一猜,但未必真的把她當回事。
但現在, 他們對彼此的意義,卻已經完全不同了。
若是以前, 沈菡大可和孩子們說沒有這回事,等過陣子流言下去就好了。
但這一次……她現在還無法和他們解釋。
沈菡隻能先安撫胤祥:“太子許是這兩日碰上了什麼事,這才心情不佳,並不一定是針對你們, 不用掛在心上……”
胤禛卻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他看了看額娘,想問,但又沒開口。
沈菡看出來了,她捧著茶輕輕歎了口氣:“你們都是心裡明白的,額娘也不是想瞞著你們,隻是這事兒我與你們阿瑪還沒有商量好。等有了定論,咱們母子再議不遲。”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很懂事地道:“是,兒子明白了。”
……
送走孩子們後,沈菡的情緒有些複雜,胤祥困惑的神情縈繞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雖然在玄燁心裡,他的兒子將來一定也能像他和裕親王那般和和睦睦,互為臂膀。但擁有上帝視角的沈菡,卻早就料到太子可能會為此不快。
不過當裂痕真的發生,眼見波瀾將起,終歸不是件令人開心的事。
紫裳帶著膳盒進屋,見主子又坐在榻前看著窗外發呆,想了想,將膳擺到了炕桌上,這樣主子就能在榻上用膳,不必再下來了。
陸陸續續十幾個膳盒送上來,沈菡回神看過來:“怎麼這麼多?”
紫裳:“昨日膳房一聽說您能見葷腥了,個個高興地什麼似的,都緊著想把最好的手藝拿出來呢。”
她把最後一道大菜端上來,擺在正中:“楊清心做了您以前愛吃的西瓜盅,說您許久沒有食葷,一下子吃的太油膩不好,所以特地做了這道菜,文火燉了幾個時辰了。”
西瓜盅是把切好的雞丁、火腿丁加新進的鮮蓮子、龍眼、胡桃、鬆子、杏仁裝入掏空了瓜瓤的西瓜皮裡,封嚴實後文火慢燉的一道菜。
既有堅果的香氣,又帶鮮果的清新,火腿和雞肉油水沒有那麼大,正合沈菡現在的胃口。
沈菡這兩日剛開胃,吃什麼都香,不過楊清心說的是,素了兩個月,不好一上來就吃大肉。
她這正吃著,玄燁突然回來了:“怎麼今天用膳這麼早?”邊說邊淨手換鞋,上榻坐下。
沈菡:“餓了,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玄燁接過顧問行遞上來的筷子:“這幾日沒什麼事,朕想著你剛開胃,容易把不住量,回來陪陪你。”
她這兩個月是餓得狠了,前兩天玄燁每次回來都聽她說撐著了。
他想著這麼著不行:“暴飲暴食次數多了,容易傷脾胃。你開那麼一兩次戒也就罷了,往後還是得悠著些吃。”
玄燁見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吃著吃著老走神,隻好自己給她夾菜。
膳後兩人躺下準備午睡,花花和朵朵吃完貓飯洗了臉,顛兒顛兒地跳上來,各自找位置趴下。
玄燁見她摸著枕頭邊花花的貓頭出神:“怎麼了,有心事?”
沈菡看了看他,沒說話,玄燁反應過來:“哦,還是那件事,你還沒想好?”
沈菡聞言忍不住一鼓腮幫子,鑽進他懷裡:“你說得好輕巧,這麼大的事,哪有那麼快能想好。”
個中牽連這麼多,這些天她一直在左右思量,猶豫不決。
玄燁摸著她的長發:“不過是立後罷了,有這麼為難嗎?”
沈菡實話實說:“如果這隻是咱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我肯定半點兒不會猶豫。”
若問沈菡想不想當皇後,說不想,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要是能做‘妻’,哪個女人會願意做‘妾’。
但,沈菡發熱的大腦冷靜下來後,立馬就想到了問題所在:“可這不隻是咱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他們不是隻有自己,還有孩子。皇後也不僅是各人的榮耀和權力,更有責任和義務。
沈菡這些天一直在捫心自問:她現在真的已經能夠權衡好權力之下的公心和私心了嗎?她已經可以承擔母儀天下的重擔了嗎?
而且最重要的是——國有太子。
胤禛和胤祥有那麼多的兄弟,曆史已經徹底改變,如果她成了皇後,他們未來的關係又將走向何方呢?
種種問題壓抑在心間,讓沈菡彆提多糾結了。
沈菡抬頭看玄燁:“我很感念你待我的心意,但如今的局勢已然不同了。”
當時那種情況,若皇帝英年早逝,太子繼位是名正言順的。
縱有些波折,但如今還沒有九龍奪嫡,太子是默認的繼承人,反對派勢力也不強大。隻要太子順利即位,朝臣和宗親多數也就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麼。
而她這個手握遺詔,往日和太子並無齟齬的母後皇太後,隻要不策劃著謀反,老老實實過日子,新帝為了好名聲,也不至於苛待她。
至於四阿哥和六阿哥,其實滿人現在並沒有那麼看重嫡庶,何況彼時大事既定,新帝已然登基,一切便已蓋棺定論。
胤禛和胤祥不過是兩個還在讀書的阿哥,手中無兵無權,沒有封旗份,連姻親都沒有。
既無威脅,以往和太子又一直兄友弟恭,太子也不至於容不下這樣兩個弟弟。
可現在卻完全不同了——玄燁還活著,太子仍是太子。而隻要太子一天沒有成為‘新帝’,事情就永遠充滿著無數的變數。
若沈菡在此時被封後,身份可就不是毫無威脅的皇太後,而是當今皇帝的‘寵後’了。
四阿哥和六阿哥不但變成了嫡皇子,生母還日日陪伴在皇帝身邊,椒房獨寵。
沈菡現在都能想象出他們兄弟間的關係,是怎麼一步步走向破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