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聽她形容完西林覺羅氏,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姑娘。她喜歡這姑娘的長相也很正常,當父母的,誰不想給自己兒子最好的呢?
不過雖說如此, 但這家世又確實薄弱了些。
玄燁有些猶豫:“這個家世, 做側福晉倒是夠格, 做嫡福晉……委實太委屈老四了,老三的福晉娘家是三等公, 老四福晉不說家世一樣, 也不好差得太多。”不然之後福晉走出去, 豈不是落老四的麵子?何況老四還是嫡子。
沈菡卻不這麼覺得,胤禛又不需要結黨, 妻族家世不過是用來撐門麵的。家世薄弱又如何,西林覺羅氏嫁進來, 她自然會給自己的親兒媳婦撐腰。
而且沈菡自有考量:“我選這姑娘做胤禛的嫡福晉,不單是因為她人好, 也因為她的家世。”
如果說她看好西林覺羅氏,百分之六十是因為她本人的素質,那至少還有百分之四十是因為她的家世。
玄燁不解, 西林覺羅氏的家世有什麼可選之處?
沈菡提醒他:“西林覺羅家的情況很特殊,他們家以軍功起家,如今族中男丁卻是個個習文,漢學鼎盛,皆追求以科舉入仕。”算是這京裡最努力武轉文的家族了。
不然,鄂拜也不會坐到國子祭酒的位置上。而到了雍正朝,他們家更是借此一躍而起,可見其家族眼光和布局之長遠。
玄燁聞言回憶起西林覺羅家的譜係,如此說來……他想起來了。
玄燁親政後一直以來努力在做的大事無非那麼幾件:一是國家統一, 開疆拓土。平三藩、收台灣、平東北、剿滅噶爾丹。
二是君主集權,努力削弱宗親王公和軍功集團的勢力,通過內閣和南書房一步一步收回權力。
三是滿漢融合,大力在滿人中推廣漢學。這種推廣的目的並非是希望滿人漢化,而是……學之、知之,方能用之,進而製之。
說白了,滿洲入關後為什麼不得不重用漢臣,赫舍裡家為什麼能在一眾打天下的強兵悍將中異軍突起,憑著精通漢學,給老板當‘秘書’,就能混上中樞的頭把交椅?
因為滿人想要治理漢人的江山,就需要用漢學,漢文化。可當初懂漢學的滿人實在是太少了!
當年努爾哈赤的子侄中,竟隻有皇太極一個人讀書認字、精研過漢學,其他人再能打,但大字不識一個,怎麼可能鬥得過心機深沉,手段老辣,左右逢源的皇太極。
皇太極、順治改變對漢人的態度,比努爾哈赤對漢人的態度更溫和,並非是因為他們有心漢化。
隻因為他們都曾學習過漢學,都明白這片土地孕育出的文化是多麼厚重,遠非滿人用強權壓製就能抹滅。所以他們不得不改變,不得不不去促進雙方的融合罷了。
玄燁同樣如此。他推廣漢學,是希望能有更多的滿人學習漢學、掌握漢學,繼而為他所用。
——他們始終更相信“自己人”。
而西林覺羅家,正是軍功世家嘗試向科舉世家轉換的典型。
從皇後的立場來說,沈菡決定選這一家的女兒做皇子福晉,是覺得這對引導軍功世家學習漢學確實是有利的。
玄燁點頭:“有理,要不是你說,朕還真是想不起這一家。”
這家的作風確實和他的政策極為吻合。
不過,玄燁道:“雖說如此,其家族並無顯爵,也是一大硬傷。”族裡最高的不過騎都尉而已。
玄燁已經看好了太子妃,因為其家中爵位也不算太高,玄燁還又挑了兩家秀女,打算給太子做側室。
一家是輕車都尉,比西林覺羅家的騎都尉還要高,另一家也是雲騎尉。
沈菡停頓了一下:“……正因為無顯爵,家世不是很高,所以才更適合做胤禛的福晉。”
玄燁一愣,繼而反應過來。
屋裡突然陷入沉默,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或者說,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是他們之間很少涉及的一個敏感話題,但這個問題是實打實存在的。
——關於三個嫡子的問題。
之前玄燁在打算立她為後時曾對她說,太子身為儲君,應該有儲君的氣度和眼界,有能夠包容兄弟的胸懷和格局。
換句話說,從她成為皇後的這一刻起,胤禛和胤祥的存在,將成為太子的考驗。
這是皇帝在‘太子問題’上給繼後的交代和表態。
——他並沒有易儲之心,但他相信太子能做到,也應該、必須要做到兄友弟恭。
至於太子做不到後怎麼辦,那是皇帝要考慮的問題。
而現在,沈菡選了西林覺羅氏這樣一個毫不起眼,在朝堂和軍中勢力都很薄弱的福晉給胤禛。
這是她身為繼後,身為兩位嫡皇子的母親,給皇帝的交代和態度。
——她們母子並無覬覦國祚之心,他們願意退讓到底,以安太子之心,以求社稷穩固。
胤禛福晉家世薄弱,可免去朝中對聖意何在的許多無端揣測,也可免朝臣胡亂站隊,加劇黨爭。
玄燁沒有再多說什麼,有些事情,他們之間早有默契,沒必要說得那麼明白。
他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這麼定了吧。”
……
玄燁走後,沈菡抱著榻上的大迎枕靠在窗邊發呆。
身為皇後,她要從皇後的立場出發考慮問題;可,她還是個母親,還有母親的立場。
——他之前教她陽謀,她也不知道,現在這樣,到底算不算是在用陽謀……
她說自己不覬覦國祚,這是真的,也是假的。
她從無謀害太子之心,也絕不會主動推著兒子去奪嫡。
因為沈菡始終覺得,如果胤禛和胤祥有這個野心和本事,那不需要她去推動什麼。
而如果他們沒有這個本事,她推了也沒用,那隻會害了孩子。
但既然知道曆史,她也不可能乾看著什麼都不做,畢竟曆史已經拐了彎,她總要未雨綢繆。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胤禛和胤祥自己下了決定,那她身為母親,能做的就是儘量為兒子保駕護航,不要壞他們的事。
——她不能幫著兒子爭,卻可以幫著兒子‘退’。
對於太子來說,胤禛和胤祥的存在成為了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