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政者’……沈菡心裡嚇了一跳,卻又不好打斷父子二人的對話,隻好繼續忐忑地聽著,生怕胤禛說出什麼過於犯忌諱的話,惹惱玄燁。
胤禛卻並未因為皇父突然而至的威壓改變自己的想法,他坦然答道:“等到翌日事成之後,害者利矣,非者是矣。昔日諸多無知阻撓之輩,自然不屏自息矣!”
自古勝者為王,曆史從來都是由勝者書寫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等他把事情乾成了,等到新政真的有益於國之時,那些曾經反對他的宵小之輩,自然就會偃旗息鼓,何必放在心上。
至於此事究竟是功是過,自有後人評說!
沈菡的一顆心緊緊揪起來——這話說的……
她屏氣凝神悄悄打量玄燁的神色,見他麵色平靜地放下手中茶盞,臉上甚至已經恢複了‘我隻是在閒聊’的尋常表情,一時也摸不清他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想法。
玄燁理了理袖子,什麼都沒說,既沒有誇胤禛說得對,也沒有批評他說得不對。
他仿佛是安撫般地對沈菡一笑:“時候也不早了,咱們用膳吧?”
啊?
沈菡又看了胤禛一眼,見他也是一副‘聊天結束,我想說的都說完了’的表情,仿若剛才無事發生:“……”
行吧,你們父子打什麼啞謎我也不知道。不過既然你倆都覺得這話沒什麼,那,那就隻能當它確實沒什麼吧。
沈菡快速平複了一下心情,儘量把這事兒看做一次平常的飯前閒聊,轉頭開始問雅利奇午膳想吃什麼。
雅利奇剛才一直在和小十一玩兒,對於哥哥和阿瑪的對話聽得模模糊糊、半懂不懂,絲毫沒覺得屋裡氣氛有什麼怪異之處。
額娘問她,她馬上回答道:“我要鱘鰉魚的餃子!”
胤祥聽到後跟著湊過來:“額娘,我也想吃,我要吃煎的!”
——他聽明白了,他覺得四哥說得對!
兩個孩子這一打岔,屋裡氣氛終於恢複了正常。
沈菡抱過榻上張著手一個勁兒要‘neinei’的小十一:“那要等會兒才能吃,吃餃子得現包,也不知膳房今天有沒有準備鱘鰉魚的餃子餡兒。額娘先去喂小十一,你們問紫裳姑姑要些點心先墊一墊。也不要吃多了,留著肚子好吃餃子。”
“好的,額娘。”
……
一切如常地用過午膳,玄燁提前回了乾清宮,說是還有事情要處理。
兩個孩子也得回東所了,沈菡拿過風帽先給胤祥戴上:“這都要過年了,功課上可以適度鬆一鬆,不要搞得太累了。”
胤祥:“額娘也是,您晚上照看小十一本就勞累,不要事事親力親為,太操勞了,要多保重身體。”
沈菡給他理了理鬥篷:“知道了,你哥一看起書來就沒數,不知道休息,你要看著他知道嗎?”
胤祥點頭:“我晚上去哥那兒盯著他睡,肯定不叫他再熬夜了!”
沈菡又看向胤禛,想說點兒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這是他的本性,為何要壓抑,要逼著孩子去掩飾呢?
何況,她也不覺得胤禛說錯了。
就算將來真的有什麼風雨,也該是她這個做母親的頂在前頭。
胤禛好似知道沈菡在擔心什麼,他想了想,開口道:“額娘,您無需擔憂。阿瑪有問,我做兒子的據實以答;皇上有問,我身為臣子據實以奏。即便答得有何不妥,也是我為人子,為人臣,為父儘孝,示君以忠的本分所在,又有何可慮?”
額娘一直是這麼教導他們的,他們從小也一直是這樣做的。隻要不曾欺君罔上,其他細節,不過小事罷了。
沈菡給他整理鬥篷的手微微一頓,道理當然是這麼個道理,隻是……令她擔心的也不單是這一點,還有胤禛的變化。
她輕輕歎了一聲:“你長大了……”
這種變化是如此潤物無聲,悄無聲息,她竟直到今天才有所察覺。
在她的心裡,他始終都是個孩子。但實際上,胤禛的身高早就超過她了……
胤禛低下頭看著眼前把他捧在手心十幾年,護在懷裡十幾年的母親,並沒有掩飾:“……額娘,您身為女子,困鎖深宮,尚且心懷慈悲,竭力儘己所能以圓心中之誌。兒子仰承慈訓數年,難道不該有這樣的誌氣嗎?”
難道他不能努力爭取,為他的母親,他的弟妹遮風擋雨嗎?
沈菡眼眶一熱,緩緩抬頭,母子二人對視數息……
良久,她放開手中的鬥篷係帶,彎下腰上下拍打了幾下鬥篷,將之理順後,方才直起身認真端詳了一番眼前的長子。
——他穿著紫貂玄色水波雲龍紋大氅,身形高挑挺拔,麵容冷峻堅毅,龍章鳳姿,儘顯皇子氣派。
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少年,而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青年人了。
沈菡給他戴上風帽,溫柔地笑了:“吾兒有誌,吾心甚慰。去吧,去好好讀書,將來幫著你阿瑪辦差理事,為皇上分憂解難。額娘願你,早日一展平生誌向!”
胤禛恭敬拜下:“是,兒子謹領慈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