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尚儀歎道:“主要是兩條,一是你年輕,又有天賦,隻是文筆尚有不足,根基稍嫌淺薄了,若是早早中舉,怕你心生驕意,便不肯再虛心苦讀,因此要壓你一壓,盼你將來能有更大的成就。這原是士林老前輩對後進士子的好意,眾位考官們也都服氣的。另一條,則是因為你是宮妃外戚,怕你科舉順利,入朝為官,會仗著裙帶關係爭權奪利,使得朝中再現外戚之禍。”
金嘉樹忍不住要冷笑出聲了。第一條倒罷了,他從前就聽說過這樣的例子,雖然對當事人來說很倒黴,但也算是士林前輩的好意。哪怕是幾位迂腐老夫子自以為是的想法,也好過居心叵測的刻意打壓。
可第二條算什麼?
如今朝中還有最大的外戚勢力獨攬大權,連皇帝都要受到他們的束縛,行事不得暢意,考官們不想去對付孫家外戚,倒是對毫無劣跡的宮妃“外甥”提防起來。且不說他這個許賢妃的“外甥”算不算是正經外戚,他天然就站在了與孫閣老一派對立的立場上,打壓他,不就等於是在替孫派出力麼?辛知府提出這種理由,到底是想打壓外戚,還是助長外戚的氣焰呢?!
金嘉樹隻覺得此事荒唐無比:“所謂外戚之禍,其實不過是借口吧?我不過是獨自一人,無父無兄,無依無靠,就算考中了舉人,距離入朝為官也還有很遠。就算將來有做官的機會,也未必能進得了內閣。我能給朝中帶來什麼禍事?我哪裡就跟人爭權奪利了?我將來又會跟誰爭權奪利去?!辛知府當真是奉聖旨行事,而不是被孫家人收買了麼?!”
麻尚儀無奈地看著他:“哥兒彆惱,也彆說傻話。是皇上點中了辛知府,命他到長安來任職的,他怎麼可能被孫家人收買?”
金嘉樹扭開頭去:“真的與孫家無關麼?我不明白,我考中舉人,怎麼就礙了旁人的眼了。陝西鄉試的第七十八名舉人,難道還真能在朝中做什麼高官不成?這樣的成績,若想通過會試,起碼還要再熬上十來年,哪裡就值得彆人如此忌憚了?!”
麻尚儀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皇上也是怕了,不想新君繼位後,再有外戚掌權。他知道許娘娘背後沒有家族撐腰,八皇子又年幼,便特地安排好了忠誠可信的顧命大臣,可許娘娘一直惦記著你,他擔心許娘娘會為私情而忘公,特地把你抬舉起來,與他安排的顧命大臣相爭……他隻是不想留下任何隱患而已……”
金嘉樹神色淡淡:“如今他不需要再擔心了。我考不上舉人,會試便無從談起。哪怕是走門路入了國子監,將來也不過是個尋常監生,即使靠著熬資曆,終於能出仕為官,亦與內閣無緣,說不定直接就被外派地方任職了,空有外戚的體麵,實際上在朝中根本說不上話。許娘娘與新君若得意,我沾不上光;許娘娘與新君若是不順,我也幫不上忙。這輩子平平淡淡地過去了,也不是壞事。先父一輩子都盼著這樣的平淡呢,隻是一直都沒等到那一天罷了。”
麻尚儀默了一默,語氣放柔了許多:“哥兒彆惱。皇上有自己的想法,但太後娘娘與許娘娘未必會這麼想。許娘娘無家族可依,在世上哪裡還有比骨肉至親更可靠的臂助呢?她定是盼著你能入朝替她分憂的。眼下皇上一意孤行,許娘娘隻能遵旨行事。等到……新君繼位,哥兒再參加鄉試,走科舉正途入仕,就再無妨礙了。”
金嘉樹對此沒什麼信心:“如今娘娘隻是宮妃,八皇子隻是皇子,還未正式立儲呢,便有考官嫌我是外戚,怕我入朝為禍朝政,要故意打壓我的成績了。等到娘娘成了太後,八皇子成了新君,我這外戚身份隻怕越發坐實了,他們還能容我順利通過鄉試麼?況且皇上既然有遏製外戚之心,未必不會留下遺旨,故意防著我。我就算苦讀百年,學問再好,科舉成績再出眾,也不可能出頭的,是不是?!”
他若想走科舉正途,便有人打壓;若不走科舉正途,學孫家人一般靠著外戚身份上位,便越發成了彆人眼中的佞臣,注定要步孫家奸臣後塵。無論他怎麼做,彆人都能挑他的不是。那他這般辛苦讀書,又是圖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