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漠從來不知, 他有這個潛力,他抱著懷裡的齊玉下了山,中途除了注意著腳下, 就是看著齊玉偏向他胸膛的臉龐。
無涯寺中,大殿中木魚聲純淨, 季子漠站在禪房外, 彎著腰眯著眼想看看裡麵的情況。
小和尚從屋內推門而出, 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道:“施主, 還請不要打擾師父替齊施主診治,施主可去另一間禪房休息片刻。”
把齊玉送進去老半天,季子漠想進去又不敢進去,現如今好不容易逮到個人, 哪裡還肯放過。
走上前忙問:“齊玉怎麼樣,有沒有事?又吐血了嗎?主持是如何說的?需要什麼藥嗎?寺廟裡有沒有, 沒有我去縣裡去抓藥.......”
季子漠嘰裡呱啦的問了一通, 小和尚想接話都接不得,等到停了下來,才解釋道:“施主安心, 主持說齊施主無性命之憂,現下正在給齊施主施針, 至於藥材,若是寺廟中沒有, 想來縣上也不會有的。”
一句無性命之憂, 季子漠的心才算是安穩的落了地,當下道了歉,移步到禪房外的海/棠樹下等著。
小和尚看著樹下的人關了房門, 心道齊施主終歸是找到了好夫君。
日落黃昏,床上的人悠悠轉醒。
齊玉想撐著手臂坐起身來,主持雙手合十道:“施主此時不便,莫要多禮。”
見齊玉還是想坐起來說話,小和尚忙上前幫扶了一把。
除了眉心的一點紅,齊玉臉上依舊是煞白一片,他道:“此番又麻煩主持了。”
主持道:“能為施主減輕幾分疼痛就好。”
片刻後歎息道:“此番是施主逞強了,為難了自己,也為難了旁人。”
齊玉嘴唇張合了兩次,苦笑道:“我,想不出來其他的法子。”
一如季子漠所說,他是傻的。
施主勘破他深藏的內心,慈悲道:“施主太過在乎,故而讓這份在乎蒙住了雙眸。”
齊玉手指微蜷,垂著眸,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太過在乎嗎?
齊玉懂得季子漠的難,季子漠拿了董寒玉的百兩銀子,他沒有惱沒有氣,隻是心中是屬於自己的悲涼,悲涼自己對不起董寒星。
董寒星有許多個一百兩,他就算是用命湊齊一百兩還回去,也不是多珍貴的。
這些齊玉都懂得,隻是,他想做些什麼,他想彌補些什麼。
猜透季子漠的銀兩是董家來的,齊玉不怪他,甚至是理解他。
那些和董寒星的兄弟情義是屬於齊玉的,齊玉想不出來好法子,隻能用如此笨拙的方式。
自己身體的破碎總能察覺到,齊玉問道:“主持,我是否命不久矣?”
第二隻老虎是來給死去的老虎尋仇的,一心想要齊玉的命,齊玉能死裡逃生的反殺,已經屬於意料之外。
主持玩笑道:“施主這是說的哪裡的話,老衲忙活了半日,若是施主命不久矣,這不是砸老衲的招牌嗎?”
齊玉也不由的笑了出來。
過了半晌,主持麵色沉重道:“隻是......”
齊玉似有所覺,淺笑道:“隻是如何?”
主持:“隻是終究是傷了五臟六腑,你腹腔受了重擊,怕是會影響子嗣與壽命。”
齊玉微微一楞,手不由的摸到了腹部。
許久許久,他懇求道:“還請主持莫要和旁人多言。”
這個旁人指的是誰主持自然知道,他雙手合十回:“依施主所願。”
山上住了幾日,齊玉隔一個時辰就要紮一次針,成碗成碗的藥往嘴裡灌。
季子漠蹲在床頭,看著手背腳背,滿頭滿臉都是銀針的齊玉,心疼的輕聲問:“疼不疼?”
這句話,他已經問過許多遍。
齊玉絲毫不嫌煩的回答道:“不疼的。”
季子漠:“我看著就疼。”
這幾日,他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就靜靜的陪著齊玉,中途跑了一趟縣裡,隻買了一包杏乾就跑了回來。
每次喝完苦如黃連的藥,季子漠就往齊玉嘴裡塞上一顆。
兩日後主持言齊玉可以回家養著,再過幾日就是年,總不好在寺廟裡過年。
季子漠帶著紙筆和小和尚去拿藥,細細寫下如何煎服。
主持把腳步發虛的齊玉送到門外。
海/棠樹下,散泥印在腳底,主持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個樹枝,在齊玉不解的目光下,圍著他畫了一個圈。
齊玉道:“主持所意為何?”
主持微笑道:“霍然想起畫地為牢四字,畫地為牢,堅不可摧,阻了旁人,也困死了自己。”
說完,他用腳撚平畫圈的痕跡,一圈淺細的坑被一旁的泥土填滿,猶如從未出現過。
主持指了指提著藥朝這邊走來的季子漠,笑著道:“季施主這幾日辛勞了,施主要迎兩步嗎?”
他後半句話還未說出來,齊玉就下意識迎了上去,主持詫異後笑著念了聲阿彌陀佛。
與主持道了彆,季子漠一手提著藥,一手牽過齊玉的手,朝著山下走去。
走了一小段路,季子漠把藥包遞給齊玉,強行把他按在自己背上,背著他下山。
小和尚和師父站在山中,好奇的轉過頭問師父:“師父,他們倆會白頭偕老嗎?”
主持轉動佛珠,似是被為難住:“這個啊!師父也不知。”
小和尚年紀小,還不沉穩,此時無外人在,恢複了孩童性子,詫異道:“還有師父不知道的事嗎?”
主持被他逗笑道:“悟然,你可知,這世間最大的變是什麼?”
悟然抬頭看了看飄蕩的雲,又低頭看了看四季變換的山,回答道:“是夏季蔥綠,秋季深黃,冬季枯枝的山,是飄來飄去沒個去處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