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隕落之地的空氣有種令人疲憊的沉重感,把肺部灌得沉甸甸的。
霧裡。
鈴蘭小跑著。
她的頭發被跑步帶起的風向後揚,前麵的板寸頭步子又大又快,她必須得跑起來,才有希望追趕上他的步伐。
鈴蘭終於在一片迷蒙的白霧中,隱隱看見那個身穿灰藍色套裝的身影。
“前麵的……前麵的……頭發很短的大叔,請等一等。”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
聽見她叫喚的聲音,前頭埋頭趕路的板寸頭猛地刹住腳。
他回頭望了一眼,隻見那個一身藍白病服的女孩身影逐漸從彌散的濃霧中鑽出來,離他越來越近。
她看上去年紀很小,但由於誌願者招募條件裡有嚴格的年齡限製,肯定已經成年。
身形很纖細,氣色很不好,但身高不矮,皮膚很白,從濃霧中跑出來時,幾乎要和白白的霧氣化在一起,一看平時就不怎麼接觸太陽。
連一句對陌生人的喊話都要用敬語,顯然是那種被家裡保護得很好的女孩子。
真不懂這樣的女孩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一晃神的工夫,鈴蘭已經跑到他的麵前站定,露出一抹笑容。
鈴蘭說:“我想和你一起走。”
和他一起走?板寸頭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沉默良久,終於帶著一臉不理解的表情開口了:“你有病吧?長眼睛了嗎?”
鈴蘭定定看著他:“我有不得不和你組隊的理由。”
到目前為止,她的神諭之書沒有顯現任何信息,這種情況對初入眾神隕落之地的她很不利。
在神諭之書有反應之前,她獲取信息的唯一手段,就是其他人的神諭之書。
這讓她無法離開其他人單獨行動。
“楊鈺。”板寸頭冷聲道,“那個人那邊更適合你。”
鈴蘭搖搖頭,什麼話也不說,完全不為所動。她盯著板寸頭,希望他能從她誠摯的目光中讀懂她的堅持。
“……隨便你。”見她這麼固執,板寸頭也懶得琢磨她的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什麼,索性直接不理,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他很快又回過頭來,惡狠狠地說道:“不怕死你就跟著。”
言罷,板寸頭轉過身去,繼續埋頭趕路。
這一次他走得更加快了,腳下生風,明顯是想要甩掉身後追趕的鈴蘭。
然而好不容易追上來,鈴蘭哪裡能如他的願?
任他腳步再快,她依舊緊咬著他的背影,影子一樣,始終跟在他的身後。
於是他再次加快速度。
他們似乎在迷霧之中展開了一場激烈無聲的比賽,你追我趕,十分膠著。
走了不知多久,沒有再聽見腳步聲,估摸著應該是把人甩下了,再加上他也有點累了,板寸頭便放慢了步速。
這一望無際的曠野不知道多大,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會遇見什麼,得省著點力氣才行。
隻是……
他一顆心剛放下沒有多久,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叫喊聲,那道已經疲累到像是在搓地走的腳步聲緊接而至。
“大叔,大叔……”
她又來了!
板寸頭簡直要頭皮發麻。
一轉身,迷霧中,那個一身藍白病服的女孩果然又鑽了出來。
她比一開始更狼狽,腳上的小白鞋沾滿泥濘,喘息聲大到無法忽視。
板寸頭沉著張臉注視著她,神情很是不美妙。
他自認體能不錯,對麵的女孩一看就是個不擅長任何運動的病秧子,他想甩掉她,還不是輕而易舉?隻需要加快腳步,讓她無計可施,自己就主動放棄了。
沒想到她居然這麼頑固,簡直陰魂不散。
板寸頭眉頭狠皺起來,有種難言的憋悶感,他按捺住脾氣,沒好氣地問:“你跟著我到底是想乾什麼?”
鈴蘭眨了眨眼,額頭滾落的汗水落進眼眶,上下眼瞼膠著地黏在一起。彎下腰,她任憑汗落如雨,伸手撐住膝蓋,停下腳步喘氣。
一邊喘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想去、想去哪裡?”
板寸頭理所當然道:“廢話,找神明。”
“不、不對。”鈴蘭稍微舒緩了一下呼氣聲,儘量使聲線平穩,“你這樣隻追不停,遲早會把自己累死。野外生存的第一要務是,先尋找一個安全的棲息地,以確保我們度過一個安全的夜晚。”
棲息地?什麼東西?
板寸頭冷臉道:“天黑還早著,時間很多,尋找落腳點根本不急於一時。”
鈴蘭也不生氣,抹了下眼,說道:“恐怕事情沒有你想的這麼簡單。”
“從離開楊鈺的隊伍開始,我一直在計算自己體能的流失程度,直到現在。”
“我已經很累了,你好像還沒什麼感覺,但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訴你,距離我們離開入口那邊開始,至少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可是,你抬頭看看。”
板寸頭聞言,下意識抬頭往天上看去。
不甚明朗的天空上,一輪紅日高懸,金色的光芒普照大地。
就在他看過去的同時,光暈一晃,輪廓一變,像被風吹,又像圍繞在太陽身邊跳舞的鬼影。
赤金色的陽光照不透大地上蔓延的濃霧,卻會刺得盯著它看的人眼球發燙發疼。
板寸頭立馬將頭低了下來。
他覺察到似乎有什麼地方格外古怪,可還是沒明白鈴蘭的意思,隻是呆板地重複著自己剛才的話:“距離天黑還早,時間很多。”
鈴蘭搖頭道:“我們離開了三個小時,但是太陽的位置一直沒有變動。離開時它掛在九點鐘方向,現在依舊是九點鐘方向。”
她指向他手裡的神諭之書,“不要忘記你那本書裡說的是什麼。”
不要相信太陽。
板寸頭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