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重新變得蒼白的臉,王大柱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沉默下去。
鈴蘭的身體比他想象得還要更弱。
但不管是一開始緊追著他不放,還是現在累成狗也不停下來,她都表現出了與其羸弱身體素質完全不符的、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就好像不知道什麼叫累,也不知道什麼叫痛苦一樣。
王大柱不再勸她,沉默著繼續往前走。
兩人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來到王大柱所說的山。
鈴蘭抹去額角的汗水,打量著這座不算高的山。
山並不高,也不大。它尖而小,裸露出的地皮不是泥土的灰,而是一種黑褐色的礦石或岩石。
“上去看看。”王大柱說著,就開始往山上爬。
鈴蘭緊隨其後。
他們運氣不錯,轉悠沒多久,還真找到一處可以容身的山洞。
而此時,頭頂太陽依舊高懸,依舊是九點鐘方向,天色和出發時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果然不能相信太陽。
待在這個空間裡,人對於時間的流逝失去了可以參照的標杆,如果不是鈴蘭察覺到這個問題,他現在可能還在曠野上行走,而他也會因為失去對時間的正確感知而喪失對自己身體狀態的正確感知,以他能撐一會兒是一會兒的脾氣,甚至可能直到累到脫力那一刻才會意識到不對。
思及此,王大柱不由得後怕起來,回頭看了鈴蘭一眼。
她倚靠在石壁上,雙手抱著膝蓋,閉著眼睛假寐,仿佛一點力氣都不剩。
可現在,他已經不會再小瞧她了。
王大柱扭頭看了眼山洞外的天色,說道:“你在這裡歇著,天還亮,我出去看看。”
他的身體並沒有從疲憊狀態中恢複,胸膛仍舊不停起伏,但一雙眼睛裡的光依舊執著地亮著,明顯是還沒放下他那個早點找到神明的念頭。
鈴蘭輕掀眼皮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王大柱起身,很快消失在洞口處。
等他走後,鈴蘭稍稍平複呼吸,從衣兜裡掏出一個拇指大的玻璃瓶,擰開蓋子,給自己灌了半管的營養劑。
這就是研究所給他們這些“神眷者”準備的食物,今天她的體能消耗過大,已經到了不得不補充能量的時候。
然而食物有限,她不敢一下就奢侈地喝掉一瓶,而是小心翼翼計算著容量,喝一半留一半。
在沒有找到新的食物來源之前,這三管營養劑得省著點喝,儘可能延長食物的供應,絕對不能讓自己斷了能量的補給。
營養液比普通食物消化得更快,半瓶轉眼下肚,裡麵蘊含的能量迅速被分解為養分,輸送至身體各處,酸軟無力的肌肉恢複了力氣,鈴蘭再度閉上眼睛假寐。
身體因疲憊而發困,但鈴蘭不敢真睡過去,隻能數著自己的心跳聲打發時間。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她的身體冷不防一顫,猛地掀開眼皮。
外麵本來還算明亮的天光一瞬間暗下來。
鈴蘭連忙爬起來,跑到山洞的洞口處,望著天邊的流雲和變換的天色。
俗世兩三個小時才能完成的日落被壓縮成短短幾秒。
太陽以前所未有過的速度墜下山,浮光掠影,流雲暗換,不過眨眼之間,世界就從白日滑向黑夜。
在日與夜相接的那個瞬間,眼睛甚至能捕捉到群星移動的軌跡,唯有天幕是靜止的畫布。
但緊接著,周遭一下子暗下來——沒有任何預兆,就這麼徹底黑下來。
月亮漸升起來,天光浮現些微,眼睛適應之後,勉強可以辨認出物體微弱的輪廓。
王大柱還沒回來。
或者說,還能回得來嗎?
正這麼想著,洞口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片黑霧中,浮現出王大柱的身影。
他陰著一張臉,狂奔著跑回來,懷中抱著一堆乾枯的樹枝。
“我沒走太遠,還好沒走太遠。”鑽進洞來,王大柱一臉心有餘悸,“這地方太邪門了!”
“附近我看過了,沒什麼人,也沒活物,不過有一些枯死的樹木。我撿了一些回來,可能用得上。”
王大柱累極了,把枯枝往地上一扔,盤腿坐下休息。
見他回來,鈴蘭倒是鬆了口氣。
能回來,就說明山洞外麵還不算太危險。
她把王大柱帶回來的枯枝折了,搭在一起,打算燃個火堆。
王大柱摸了摸自己囚服的口袋,本來打算遞給她打火機,卻摸了個空——打火機沒能帶進來。
他剛想說彆折騰了,沒有火是燃不起柴來的,便看見鈴蘭隨手從地麵撿起兩塊碎石頭,互相敲擊在一起,發出零星幾點微弱的火光。
鈴蘭自顧解釋道:“這是一座石山,這些碎石是比較常見的矽質礦石。”
頓了一下,她又說:“就是燧石。”
王大柱還是沉默。
又頓了一下,鈴蘭又說:“就是俗話說的打火石。”
之後,她就這麼一次一次試著敲擊燧石,直到敲出火星,順利將枯柴點燃。
跳躍的火光把兩人的影子打在石壁上,將一小方天地照亮。
忙了一天,終於能休息一會兒了。
王大柱逐漸鬆懈下來,背靠石壁,很快閉上眼睛,一點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鈴蘭也累慘了。
但她沒有立刻就去休息。
盯著王大柱蜷縮起來的身體,她默默移動幾下身體,從旁邊撿起一片薄而尖、像刀片一樣的石片,藏在手心裡。隨後挑了一個離王大柱不算近、離火堆不算遠的地方,雙臂攬抱著膝蓋,睜著眼睛看著跳躍的火苗。
聽到王大柱的打鼾聲後,才安心合上眼皮,閉眼休息。
沒多久,她也陷入夢鄉。
還做了噩夢。
夢中,一個渾身暗紫、看不清臉的人遙遙朝她招手,聲音忽遠忽近傳來,不停呼喚她:“鈴蘭,鈴蘭……”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鈴蘭……”